國民經略 文|雲木
外賣行業,迎來歷史性時刻。
01
騎手社保,開始落地了。
日前,美團宣佈,將爲全國範圍內的全職及穩定兼職騎手繳納社保,預計2025年二季度開始實施。
此外,京東提出爲全職騎手繳納五險一金,餓了麼也表示將依照有關部門指導和要求,加快推進騎手全方位保障。
據美團研究院此前披露的數據,2023年,在美團平臺獲得收入的騎手達745萬,其中全年接單在260天以上的佔比11%,約爲82萬人。
這應當包括公告所指的“穩定兼職騎手”,即最終美團社保覆蓋的騎手將超百萬。
此外,《2023年餓了麼騎手權益保障報告》顯示,餓了麼平臺的活躍騎手數量超過400萬,尚不知此輪社保改革方案將覆蓋多少騎手。
另據媒體報道,京東現有的130萬外賣員大多爲外包,尚未納入到此次範圍,即便能覆蓋到的全職騎手範圍大約在1~2萬名。而且京東還將另起爐竈重新招募騎手、重新簽署合同。
但不管現有覆蓋範圍幾何,僅是美團爲百萬騎手上社保,無論放在世界還是國內,都是頭一遭。而將“穩定兼職騎手”也納入保障範圍,更是首開行業之先河。
不過,這件事也引發不小的爭議。有觀點認爲,這是“競爭倒逼”下的臨時選擇;也有人戲稱,美團、餓了麼等企業摸索研究了好幾年,“不如京東一張黑板報”。
但這些看法,其實是將“騎手上社保”這個嚴肅問題娛樂化,也忽視了過去幾年從中央、地方、企業乃至學界在新就業羣體保障改進上所作的努力。
與其爭先後,不如看行動。我們也有必要,將這項嚴肅和複雜的問題,迴歸到常識的討論之中。
02
爲百萬騎手上社保,意義有多大?
放眼全球,能爲數以百萬計的員工繳納社保的,要麼是以沃爾瑪爲代表的國際消費巨頭,要麼是以中石油爲代表的大型央企。
這些企業均屬傳統行業,屬於典型的“單位(企業)+職工(僱員)”模式,社保基於穩定的勞動關係而來,簡單而直接。
然而,數字經濟時代,平臺企業的組織形式全然不同。從業人員與平臺之間不存在穩定且長期的勞動關係,這也讓社保問題的複雜性更勝以往。
正如人社部部長王曉萍在《學習時報》撰文所說的:
“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具有勞動關係不明確、工作方式靈活、收入不穩定等特點,給傳統的以勞動關係爲基礎的社會保障制度帶來一系列新情況新問題”。
事實上,不只是中國,零工經濟的社保是個全球性難題,歐美發達國家也不例外。
美國、法國、英國針對優步司機是否屬於正式員工仍舊莫衷一是,美國最大的外賣平臺DoorDash迄今仍將外賣員定位爲“個體經營者”或“自僱者”。
在國際上,對於新就業形態往往採取“三分法”,分爲僱員(employee)、工作者(worker)和自僱者(self-employed)。
在我國,人社部在2021年發佈的56號文也採取了類似的“三分法”:完全勞動關係、不完全勞動關係、個體職業者。
外賣騎手,絕大多數屬於“不完全勞動關係”的範疇。按照現行政策,對平臺並無購買社保的強制要求。而且其中大部分騎手屬於兼職衆包騎手,工作時間分散、地點不固定,還可能同時在多個平臺跑單。
如此複雜的現實下,“怎麼計算繳費基數?誰來給騎手交社保?用什麼形式來參保?”
這些具體而又細節的執行問題,在全球都無先例可循,更無經驗可以借鑑,只能是先行先試。
發個公告簡單,但要落地就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我們用廣義的社會保險概念來看,美團、餓了麼在這條路上,已經摸了兩年多石頭了。
早在2022年7月,美團就已邁出關鍵的一步。
當時,在人社部指導下,美團率先啓動新就業形態人員職業傷害保障試點,目前已出資14億爲7個試點省市的全量騎手繳納職業傷害保費,未來將覆蓋所有省市所有人員。
另外根據餓了麼的公告,其在人社部門的統一指導下,於2023年2月與生態夥伴一起按計劃在部分城市展開試點,爲藍騎士繳納社保。
從細節信息來看,餓了麼繳納的社保也屬於“職業傷害保障試點”範圍,和美團類似。
職業傷害保費,屬於廣義社保的一部分,也是與騎手關係最爲密切的一環。
但僅有職業傷害保費還不夠,既要“傷有所醫”,也要“老有所養”。外賣騎手作爲過渡性質很強的職業,勞動者的返鄉意願比較強,當他們回到家鄉後的養老問題,也理應被納入考慮範圍。
因此,養老保險看似比較遙遠,但始終是所有平臺必須直面的最大難題。
對此,2024年以來,美團就已在不同區域不同城市,就騎手養老保險繳納方案進行深入調研,並在有關部門的指導下形成了初步試點方案,率先將穩定兼職騎手納入保障範圍,填補了制度空白。
換言之,在京東入場之前,美團、餓了麼已有相關試點方案,而這一方案不只是企業的單方面動作,更有主管部門的統籌。比如美團和餓了麼的公告,就均提到由“人社部統一指導”。
爲何?因爲外賣騎手背後關聯的,是8400萬靈活就業羣體,包括網約車司機、快遞員等多方勞動者。如果外賣行業作爲先行者能夠破局,那麼解決這幾千萬人的社保問題,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這其實也暗合中國公共制度改革中,一貫堅持的“先易後難、先試點後推廣、先局部後全局”的原則。這項基本思路,也貫徹了我國幾十年的改革歷程。
何況百萬騎手的社保問題,涉及騎手、消費者、平臺等多方利益,具體落地實施情況有較大不確定性,這必須是有人要衝在前面,在探索中“排雷”和清除“荊棘”的。
更關鍵的是,社保制度牽扯多地統籌和平衡,如果缺乏國家相關部門的強力指導,最終落地效果很可能低於預期。
這也能從側面解釋,爲何美團、餓了麼的社保改革方案,爲什麼看起來如此“姍姍來遲”。
事實上,在騎手上社保這個問題上,慢纔是快。
對比幾家的試點政策來看,美團最終給出的解決方案,無疑更有現實的突破意義:從職業傷害保費深化到養老保險,從全職騎手擴展到穩定兼職騎手,改革更徹底,惠及面更廣,體現出相當強的包容性和擔當意識。
畢竟,沒有一紙合同約束,兼職騎手既能爲美團跑單,也能爲其他外賣平臺跑單,還可能服務於網約車、代駕平臺,而美團攬下了其中的社保之責,主動挑起最重的擔子,無疑要給予掌聲。
可以對比的是,在傳統行業,哪怕是國際消費巨頭,是否繳納社保也以完整的勞動關係爲前提,基本只會涵蓋正式或全職職工,甚至不允許任何兼職,遑論將兼職者納入社保體系?
這無疑是更大的進步,也是更進一步面向“深水區”的探索,一旦形成可複製可推廣的方案,惠及的不只是外賣騎手,更是八千多萬靈活就業者的整體就業生態。
03
爲百萬騎手上社保,誰是最大受益者?
毫無疑問,上百萬外賣騎手正是最大受益者。
正如有恆產方有恆心,有社保兜底方無後顧之憂,騎手作爲一份職業,被賦予溫飽和生存之上的更多價值。
我國有上千萬外賣騎手,他們年輕時在城市揮灑汗水,如果有一份社保能爲“老無所依”兜底,無疑能強化騎手對於職業、自我乃至城市的廣泛認同感。
不僅如此,如果未來能夠將數百萬乃至數千萬的新就業羣體,全部納入社保的大盤子,對於充實養老保險資金池、實現養老金可持續發展,更有着宏觀層面的積極意義。
我國養老金採取“現收現付制”。年輕人繳納的養老金直接用於老年人的養老支出,代際供養或代際轉移支付的存在,爲緩解養老金壓力帶來一定緩衝空間。
但在具體的社保方案落地上,更考驗公共政策制定、執行的智慧。
比如,這兩天就有個外賣小哥發了個短視頻,說“外賣是個流動性很大的行業,大家賺的是現錢、快錢,我們要那些幹嘛”,更有騎手小哥擔心,自己每月到手的收入會變少。”
再比如,具體到狹義的社保概念,也就是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失業保險、工傷保險、生育保險和住房公積金這“五險一金”上,不同的外賣騎手訴求也不盡相同。
中國勞動關係學院勞動關係系主任孟泉就分析認爲,年輕騎手最需要的是工傷和醫療保險,大齡騎手則看重養老保險,加上目前工傷保險已經有職業傷害保險替代,有關部門和平臺可以探索更加人性化的參保方案。
這也需要美團、餓了麼等企業再持續前行,在接下來的推廣中能夠傾聽多方聲音,並在相關部門的統籌指導下,拿出一個更科學、更合理也更穩妥的解決方案。
或許也有人會問,如果騎手與社保大盤都將受益,外賣企業是否成了最終的“冤大頭”?
問題沒有這麼簡單。且不說爲騎手上社保本身就是社會責任所在,也是企業不容迴避的支出,而在新的政策環境和市場競爭格局之下,更成爲再造“護城河”的必然選擇。
從政策層面來看,日前召開的民營企業家座談會強調,民營企業要“積極履行社會責任,積極構建和諧勞動關係”,這意味着什麼可謂不言而喻。
從市場層面來看,中國互聯網和中國製造人口紅利正在遠去,卷價格、捲成本、卷時效的傳統競爭模式無以爲繼,卷福利、卷保障、卷技術的“高維度”競爭在所難免。
許多人以爲外賣是坐收佣金的賺錢生意,根本沒看到外賣背後龐大的人力成本,也沒看到配送費用不到發達國家的1/5乃至1/10的現實,外賣業務想要真正賺錢沒有那麼容易。
根據測算,美團外賣業務的利潤率在3%左右,此前曾常年虧損。
從長遠發展來看,任何新興產業不可能一直處於政策的模糊地帶,互聯網金融行業如此,外賣行業同樣如此,即便是短期內要投入較多補貼和成本,但長期終將受益。
過去幾年來,社保問題猶如一柄懸在頭頂的達摩克里斯之劍,始終都是影響平臺企業正常發展、耐心資本長期投資、社會輿論觀感的最大不確定因素。
與其等待“錘子”落地,不如主動挑起重擔,以更強的社會擔當,直面最難的問題,消除這一風險,給予市場最大的確定性,最終得以輕裝上陣,反而走得更遠。
04
外賣騎手的社保問題,不是喊喊口號那麼簡單。
對從電商跨行進入外賣的新入局者來說,喊出“爲兄弟們交夠五險一金”的口號,踐行一腔熱血的理想主義固然很好。
但現實問題是,這項新業務只是試水,牽扯的騎手規模並不大,過幾年“關停並轉”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事。
但對美團、餓了麼這樣耕耘多年的企業而言,外賣業務是基本盤,而且牽扯的騎手規模已經上千萬人。在社保成本上,要揹負起更加沉重的責任,在平衡多方利益上也面臨更加嚴峻的挑戰。
比如這兩天,“有騎手抵制繳納社保”一度登上微博熱搜榜一,給出的原因很簡單:“只想到手工資更高”。
這說明,同樣一件事情,不同人的冷暖感知並不一致;同樣涉及利益,不同人的取捨也截然不同。
事實上,去年初在上海市人大常委會組織的一場立法大討論上,一位90後外賣員表示自己不願繳社保就曾引發關注。
他給出的理由同樣如此:
“每個月我個人要出700元,這700元相當於我要送100個訂單。這700元我寄回老家,給我女兒買點玩具不好嗎?而且我在老家已經繳了新農合(新型農村合作醫療)。”
這不是孤例,也不侷限於外賣騎手。
根據2020年發佈的《流動的“新市民”:新生代農民工生活與心態調查報告》顯示,受訪對象中不繳社保的佔比51.3%,繳了公積金的僅有17.4%。
在他們看來,所見即所得,到手的纔是自己的,而幾十年之後才能領取的養老金太過遙遠,更不用說頻繁流動之下,如果不滿足最低繳費年限,最後未必能拿到這筆錢。
這背後,既是長期名義福利與短期實際利益之間的取捨,也是傳統以勞動關係爲基礎的社保制度與高頻流動的靈活就業形態之間的錯位。
更現實的是,外賣騎手主要以青年農民工爲主,流動性比較強,很少有人會在一座城市一個崗位守上一二十年。
根據美團研究院數據,來自縣域鄉村地區的勞動者穩定佔據騎手總量的80%,其中超九成爲18-44歲的新生代農民工羣體。
而我們現行的城鎮職工等社保制度的設計,恰以穩定爲前提,不僅設有15年的最低繳納期限,而且目前只在省級層面統籌。
對外賣騎手而言,一旦回老家,作爲大頭的統籌社保並不能“錢隨人走”,這也影響了參保積極性。
所以,相對於追求完整的“五險一金”,許多靈活就業人員寧願選擇“更高的到手工資”+“新農合+職傷險”的組合。
相比於追求幾十年之後才能用到的養老金,不如更關注當前的收入和保障,養老金並沒有如此之高的優先級。
正因如此,美團爲騎手繳納社保的公告開篇,就是一句“根據新就業形態的特點和新就業羣體的實際需求”;餓了麼的公告也強調,“積極響應新就業形態政策指引,從藍騎士羣體的實際出發,持續支持並投入對騎手羣體的社會保障工作。”
當然,騎手願不願意繳社保與企業該不該上社保,不能混爲一談。
按照當前“完全勞動關係”員工的社保政策,如果企業要爲員工交社保,企業要承擔三分之二,員工要承擔三分之一。
雖然新就業形態人羣的社保方案尚未出臺,但如果最後是繳費基數能夠按照靈活就業特點設置更合理區間,並將企業和騎手承擔的比例更科學劃分,那麼騎手個人負擔會大大降低,參保意願性也會大幅提高。
企業的社會責任無從迴避,但騎手不應該是被輿論支配的局外人,也不是被“悲情敘事”按在道德制高點上的標籤,他們的自主選擇權,同樣應該予以尊重。
當前,我國靈活就業人員超過2億人,其中新就業形態從業人員超過8000萬人,外賣騎手佔了1000多萬人,這是龐大的就業護城河。
如此龐大的羣體,自然不能一直遊移動於社保之外,但世界上沒有“一招鮮”的終極解決方案。
政府要引導,平臺要擔當,騎手要尊重,社會要包容,沒有誰能置身事外。
責任編輯:張恆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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