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商學院

　　阿里多年的“新零售”探索，並沒有真正通過電商改變傳統商超，此刻對早年併購進行“消腫”，可以看作是一場大規模試錯的終結。

　　文 | 王雅迪

　　當地時間2月26日收盤，阿里巴巴集團（以下簡稱“阿里”）美股漲近3.78%，報139美元/股，總市值達3304億美元。今年以來，阿里市值一路猛漲，從低點的1800億美元，到如今超過3000億美元，市場看好的背後是阿里狂飆的業績和狂撒的重金。根據第三季報顯示，阿里營收2801億元，同比增長8%，淨利潤464億元，同比大增333%。

　　自去年下半年開始，阿里便有意收縮自己的非核心業務，而把重點放在電商和AI上。阿里先是以74 億元人民幣出售銀泰百貨的全部股權，後以最高 131.38 億港元的價格，將所持的高鑫零售（大潤發母公司）全部股份出售給德弘資本。對實體資產“斷舍離”的同時，阿里宣佈，未來三年，將投入超過3800億元人民幣，用於建設雲和AI硬件基礎設施，總額超過去十年總和。

　　事實上，隨着AI時代的到來，阿里的“雲+AI”模式也爲其帶來巨大收益。三季報顯示，阿里雲實現營收317.42億元，同比增長13%；在利潤表現方面，阿里雲經調整後EBITA利潤爲31.38億元，同比增長33%。

　　截至目前，阿里雲已在全球29個地域運營87個可用區，服務全球500萬客戶。據央視網2024年末報道顯示，綜合Gartner、IDC、Forrester和Omdia等多個國際權威機構榜單，阿里雲AI能力和大模型產品全球領先，穩居國內第一。

　　從2023年8月起，阿里雲通義千問相繼開源Qwen、Qwen1.5、Qwen2、Qwen2.5等4代模型，囊括大語言模型、多模態模型、數學模型和代碼模型等數十款，多次登上國內外權威大模型榜單，已成爲開源社區最重要的模型系列。而近日全球最大AI開源社區Huggingface發佈的最新開源大模型榜單顯示，排名前十的開源大模型全部是基於阿里通義千問（Qwen）開源模型二次訓練的衍生模型。

　　十年前，“新零售”曾一度成爲阿里擴張之路的重要一環，如今卻成爲拖累阿里的非核心資產，該模式存在着哪些方法論上的缺陷？重投AI的戰略背後隱藏着怎樣的機遇與挑戰？

　　01

　　十年，阿里得到了什麼？

　　回到十年前，2014 年，阿里以 53.7 億港元對銀泰百貨進行戰略投資，成爲僅次於銀泰百貨創始人沈國軍的第二大股東。這一年，實體零售商開始真正融入互聯網。相關數據顯示，2014 年主要有 13 家大中型實體零售商上線電商平臺，構建 O2O 全渠道，整合線上線下資源，如大潤發、萬達集團、永輝超市等。

　　彼時，阿里入股銀泰百貨是雙方互利的結果，實體零售商有拓寬渠道的需求，而電商巨頭也試圖從電商升級到“新零售”，尋求電商以外的新增長。

　　2016 年，馬雲在“雲棲大會”上首提“新零售”概念，其核心要義是通過大數據驅動，重構人、貨、場，促進線上和線下的融合。此外還提出了“五新”，即新零售、新金融、新制造、新技術、新能源。正是在這一年盒馬鮮生開業，被認爲是阿里做新零售首個平地起高樓的實驗標杆，銀泰百貨則被稱爲“舊城改造”，並於 2017 年歸屬阿里。

　　在阿里的這幾年，銀泰百貨開啓數字化變革，建立中國百貨業首個數字化付費會員體系INTIME365，拓展線上線下服務場景，數字化會員突破 4000 萬人。

　　阿里則從銀泰百貨收穫了品牌資源，尤其爲天貓的發展打通了渠道。2012 年，淘寶商城正式更名爲“天貓”，在阿里入股銀泰百貨同一年，天貓國際也正式上線，彼時其面臨的最大難題便是與品牌商合作。很多知名品牌商並不願意與剛剛成立的天貓合作，銀泰百貨擁有幾千個知名品牌商資源，可以將豐富的品牌資源直接對接到天貓，爲後者吸引了大量優質品牌商，這在天貓的早期發展中起到了關鍵作用。

　　在銀泰百貨正式歸屬阿里之際，2017 年阿里也首次入股高鑫零售。在 2020 年一輪增持後，阿里直接和間接持有高鑫零售 72% 的股權，後者成爲阿里並表子公司。與銀泰百貨一樣，阿里也對大潤發門店進行了數字化升級，並推動了線上線下一體化運營的模式。

　　雙方合作的背後是阿里對線下零售的野望。彼時電商行業已基本定局，阿里試圖通過線下再造一個“阿里”，因此花大力氣盤活大潤發。與銀泰百貨不同的是，儘管高鑫零售在業務整合方面爲阿里提供了支持，但阿里的付出也不少，先後兩次投入約 500 億港元對其改革，卻並未帶來相應產出，高鑫零售業績不斷下滑，並在 2022 財年中首次出現虧損。

　　銀泰百貨對阿里的反哺也並未達到預期效果，雖然其沒有公佈私有化後的銷售業績，但如今天貓已吸引超過 30 萬家品牌商入駐，不再像過去那樣依賴銀泰百貨帶來更多資源增長。相反，銀泰百貨在系統升級、數據整合等方面的建設都需要投入巨大資金和精力，阿里持續的高成本投入並不划算。

　　實際上，爲了推進“新零售”戰略，從2015年到 2017 年，阿里還對蘇寧易購、三江購物、聯華超市等實體零售連鎖企業進行了戰略投資。其中，蘇寧易購是最大一筆，阿里花了 283 億元成爲其第二大股東。同時，阿里還加速業務融合，將大潤發和淘寶、天貓、盒馬相融合，推出了淘鮮達、盒小馬，遺憾的是最終都未發展起來。

　　在阿里 2024 財年第三季度財報電話會上，阿里巴巴集團董事會主席蔡崇信曾表示，“目前，阿里的資產負債表上依然有一些傳統的實體零售業務，它們不是核心聚焦業務，退出是合理的。但考慮到當前的市場情況，退出可能需要時間去實現。”

　　十年間，阿里在“新零售”的佈局中，僅投資銀泰百貨、高鑫零售和蘇寧易購的實體零售虧損額便合計近 574 億元。十年蹉跎，阿里得到了什麼？

　　互聯網產業時評人張書樂向《商學院》雜誌表示， 阿里通過試水“新零售”，得到了大量實體經濟的經驗，儘管主要是教訓，但通過“新零售”的佈局，阿里在生鮮電商、社區電商等領域，探索出了多個和實體經濟融合的可能場景，無論是菜鳥驛站還是盒馬，都可以看作是在一路失敗中跑出來的“黑馬”。但阿里早前圖謀過大，想要直接利用現有連鎖大賣場進擊線下，卻在大賣場被電商衝擊的大趨勢下，陷入了左右互搏，並且由於這種操作，而讓自己從輕變重，且極其臃腫。

　　02

　　盒馬會成爲下一個嗎？

　　有意思的是，幾乎在阿里宣佈出售高鑫零售的同一時間，盒馬 CEO 嚴筱磊發佈的一份全員信披露，盒馬已經連續 9 個月整體盈利，並實現兩位數增長， 2024 年顧客人數暴增 50%。這也是嚴筱磊接任盒馬CEO 後，首次公開披露盈利情況。在外界揣測盒馬命運的當口發佈這一消息，意味深長。

　　作爲阿里線下零售資產的“獨苗”，盒馬面臨的壓力可見一斑。盒馬是伴隨着阿里“新零售”戰略誕生的，在成立近十年的時間裏，先後嘗試了主力業態“盒馬鮮生”、零售店“盒馬 F2”、社區超市“盒馬 MINI”、購物中心“盒馬裏”、前置倉“盒馬小站”、社區菜場“盒馬菜市”、會員店“盒馬 X 會員店”、社區團購“盒馬鄰里”、折扣店“盒馬奧萊”等十幾種業態。

　　2023 年 1 月，盒馬才迎來了成立 7 年來的首次盈利，宣稱主力業態盒馬鮮生已經實現了盈利。然而，兩個月後，阿里啓動了史上最大的“1+6+N”組織變革，盒馬屬於“N”，日後被出售的高鑫零售和銀泰百貨同屬這一陣營。

　　2024 年 3 月，嚴筱磊擔任盒馬 CEO 以來，試圖恢復此前折扣化改革損傷的元氣。2023 年，盒馬以“移山價”爲起點，掀起持續半年之久的“折扣戰”， 甚至停止開通和續費 X 會員。這一變革帶來的直接影響便是盒馬所有標品線下直降 20%，SKU 由原來的5000 多個縮減至 2000 多個，盒馬一度陷入爭議之中。嚴筱磊上任後，盒馬恢復了會員模式，“盒馬 X黃金會員”和“X 鑽石會員”恢復了開卡、續費服務，原會員權益也進行了調整，上漲到 99 元的免配送門檻調回了 49 元。在九個月的調改後，嚴筱磊用“連續整體盈利”來回應外界是否被出售的猜測，也向阿里表了決心。

　　全員信提到，過去 9 個月，盒馬做了三件事，即迴歸用戶價值、聚焦發展方向、推進組織建設。

　　2024 年，在迴歸用戶價值上，全國近一半的盒馬鮮生門店完成了升級改造，並圍繞“健康”和“方便” 在產品上推陳出新；聚焦發展方向上，主推盒馬鮮生和盒馬 NB 兩個業態，前者複製成功模型，後者打磨最優模型，平均每 5 天開出一家新店，除了在已進駐的城市持續開店，還進入了 21 個新城；在推進組織建設上，新增了近 200 個店長，有 10% 的採購通過晉升走向品類操盤手的崗位，並完成了店長崗級薪酬改革。

　　網經社電子商務研究中心網絡零售部主任莫岱青向《商學院》雜誌表示，盒馬作爲阿里新零售標杆，融合線上線下，實現超市、餐飲、菜市場功能融合。相較於銀泰、大潤發等傳統零售，盒馬模式更靈活高效，適應市場變化。在互聯網競爭激烈的當下，盒馬通過門店與 APP 結合吸引大量消費者，爲阿里帶來豐富流量資源，助力其他業務發展。傳統零售在流量獲取與整合上與盒馬不同。

　　面向未來，嚴筱磊提出一個遠大目標，盒馬要站上千億規模的臺階，成爲中國零售第一品牌。

　　《商學院》雜誌從盒馬處獲悉，蛇年春節前，盒馬預計開出 72 家鮮生門店，其中盒馬鮮生 62 家，盒馬 mini 有 10 家。目前，盒馬全國門店總數接近 430 家，以平均每 5 天開出一家新店的速度，盒馬實現了五年以來最快的擴張節奏。值得一提的是，新開到中山、珠海、東莞的盒馬鮮生將承接更多港客“北上”的消費熱潮。 其中，盒馬的珠海首店距離澳門拱北海關僅 9 公里。

　　儘管盒馬並未透露自己的具體營收，但阿里2024財年業績報告顯示，2024 財年盒馬整體 GMV（商品交易總額）超過 590 億元人民幣。同期經營一年以上的盒馬自營門店中，大部分實現了正現金流。據此推算，盒馬距離千億規模才走了一半，若想實現目標盒馬還需要融入阿里生態，並持續不斷的盈利。

　　張書樂坦言，盒馬確實有被“賣掉”的可能，但對於阿里而言，它依然需要針對中產圈層進行實體經濟的新零售試錯，在沒有可替代的新業態出現前，盒馬應該還會被留下，並繼續探索新突破口。盒馬可以改變阿里在消費者心中的人設，作爲一個電商平臺，一旦有了實體賣場，就有了接地氣的場所，變得更加實在。同時，一個圍繞中產消費而設定的實體場景，也可以改變阿里自電商平臺帶來的氣質，讓其不再是廉價商品的代名詞。

　　03

　　消腫，重塑業務優先級

　　2023年3月，阿里宣佈啓動“1+6+N”組織變革時，就已經向外界釋放了重塑信號，在集團之下，設立阿里雲智能、淘寶天貓商業、本地生活、國際數字商業、菜鳥、大文娛等六大業務集團和多家業務公司。被劃分到 N 組織的業務，逐漸出現被邊緣化的趨勢。

　　阿里熱衷於“新零售”的這十年，原本穩固的電商寶座已發生變化。2016 年，抖音短視頻平臺上線，並於 2017 年底到 2018 年初，上線購物車、購物袋兩個產品，可以掛外網鏈接，以激發創作者帶貨。2020年，隨着羅永浩直播帶貨，抖音正式闖入直播電商賽道。

　　2015 年，拼多多橫空出世。在幾乎沒有金融、本地生活等業務板塊的情況下，市值曾一度超越阿里，在阿里和京東業績增速都已放緩的情況下，拼多多卻保持着高增長。

　　抖音和拼多多的崛起無疑令處在“新零售”野望中的阿里“清醒”。2023 年 9 月，阿里確立“用戶爲先、AI 驅動”兩大戰略重心，並表示將圍繞這兩大重心進行業務梳理，重塑業務的戰略優先級。

　　在張書樂看來，阿里此前探索“新零售”，更多是基於商業地產進行改造，從而在大賣場、連鎖商超中找到和電子商務的連接點，形成新的渠道，但多年探索下來，阿里並沒有真正通過電商改變傳統商超，此刻對早年併購進行“消腫”，可以看作是一場大規模試錯的終結，併爲下一輪新零售試錯做好準備。

　　回溯這十年，除了上述提到的新零售外，阿里也進行了多元業務投資。2014 年，阿里以 11 億美元全面收購了高德地圖，以 43 億美元收購 UC 瀏覽器；2016 年，以 51 億美元集體要約全資收購優酷和土豆；2018 年，以 95 億美元收購餓了麼……這些業務儘管帶來了資源拓展，但不可否認的是有的仍在虧損，有的已逐漸消失在公衆視野。

　　自 2024 年2月以來，阿里投資版圖不斷收縮，正有序退出非核心資產，已相繼減持快狗打車、B 站、 陌陌、網易雲、小鵬汽車、光線傳媒等知名公司。值得一提的是，阿里在電商、跨境電商以及 AI 領域加碼投資，聚焦主業的戰略調整更加清晰。

　　在阿里 2024 財年第三季度財報電話會上，蔡崇信曾表示，在 2024 財年的前9個月（2023 年4月1日至 12 月 31 日），阿里已完成 17 億美元的非核心資產出售。並指出，目前阿里戰略的焦點是推動集團內不同業務之間的協同效應。

　　04

　　用AI再造阿里 

　　過度擴張而造成整個鏈條上的“浮腫”。

　　2024 年 11 月，阿里巴巴集團 CEO 吳泳銘發佈全員郵件，宣佈成立阿里巴巴電商事業羣，全面整合淘寶天貓集團、阿里巴巴國際數字商業集團（以下簡稱“阿里國際”）以及 1688、閒魚等電商業務，形成覆蓋國內外全產業鏈的業務集羣。過去一年，“跨境電商”與“AI”成爲阿里的關鍵詞，並形成了協同效應。

　　莫岱青表示，阿里將 AI 驅動置於戰略核心位置，旨在通過集成 AI 算法優化電商店鋪的運營效能，並藉助 AI 輔助購物決策流程，有效縮減消費者尋找心儀商品的時間成本。爲此，阿里已陸續推出多款基於AI技術的創新應用，如“直播數字人”和智能購物助手“淘寶問問”，這些創新工具在增強用戶交互體驗方面取得了成果。

　　2024 年，阿里圍繞外貿企業的經營鏈路，推出了全流程的 AI 外貿產品，試圖解決外貿的發品、溝通接待、營銷、合規風控等難點問題。這背後離不開阿里“通義千問”大模型的賦能。

　　在 2023 年 4 月“雲棲大會”上，阿里宣佈所有產品未來將接入“通義千問”大模型進行全面改造。阿里 AI 生意助手無疑是 AI Agent 的重要落地成果。作爲國內唯一一家同時擁有領先 AI 雲服務和規模最大開源 AI 模型的公司，阿里雲堅持雲與 AI 一體化發展戰略，形成了兩者相匹配的商業模式。在 2025財年第二季度業績電話會上，吳泳銘曾透露，AI 訓練、推理、應用等需求快速增長，阿里雲 AI 算力一上架就被客戶滿載使用。

　　阿里雲正以 AI 爲中心，全面重構底層硬件、計算、存儲、網絡、數據庫、大數據與AI模型，並與AI場景有機適配、融合，加速模型的開發和應用。在海外市場，阿里雲新一輪海外基礎設施將重點佈局AI基礎設施。據悉，未來三年，阿里雲將在韓國、馬來西亞、菲律賓、泰國和墨西哥投資新建數據中心，同時還將進一步加大本地化的服務和生態體系建設。

　　過去一年，淘寶、天貓和海外電商已經逐步走向融合和打通。阿里雲以 AI 爲中心加強在海外的投資佈局，無疑會爲阿里加速國際化業務提供本地化賦能。

　　在張書樂看來，阿里正在放棄盲目擴張和大規模試錯，而是選擇從既有電商勢力範圍，在邊界上逐步探索前進，避免過度擴張而造成整個鏈條上的“浮腫”。而電商作爲傳統根據地，需要有更好的“雲 +AI”來配合，讓消費者和商家更快地找到對方。只是，目前完全基於電商需求而推動的雲計算、人工智能，還過於“空中樓閣”，真正商用還遙遙無期。

　　這的確是阿里面臨的挑戰，只有規模不斷擴大，技術的紅利纔會被釋放出來回饋更多用戶，爲擴大用戶規模，阿里需要拓展的應用場景還有待進一步挖掘與延伸。

　　吳泳銘在全員郵件中也坦言：電商業務和AI科技是集團最關鍵的發展方向。AI 方面，公司將持續加大投入，推動以 AI 爲動力的生產力革命，完善AI基礎設施和配套支撐體系，堅持開源開放，在To B和To C領域持續投入 AI 產品研發，把握住AI時代的機遇。

　　“消腫”後的阿里，會用 AI 講出怎樣的電商新故事，此次迴歸主業能否再造阿里？《商學院》雜誌將持續關注。

　　《商學院》雜誌2025年2&3月合刊

責任編輯：王若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