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曠

外賣江湖風雲再起！

2月19開始，美團、京東、餓了麼紛紛公佈爲外賣騎手繳納社會保險的消息。京東提出將逐步爲京東外賣全職騎手繳納五險一金；美團則表示將於今年二季度，也就是4月份開始爲全國範圍內的全職及穩定兼職騎手繳納社保；餓了麼則表示將在全國部分城市展開試點爲騎手繳納社保。

不過，到了2月24日，京東則宣佈將更進一步，表示新簽約外賣全職騎手繳納五險一金的所有成本，包括個人所需繳納部分，全部由京東承擔；到了2月25日，更是宣佈將快遞員和全職外賣騎手實現人才打通，京東外賣騎手和京東快遞員可以互相自願申請轉換。

不過，這些舉動也引發了行業熱議。相比較美團、餓了麼在人社部等主管部門指導下的試點探索，京東的社保方案也顯得激進許多，對企業而言也意味着高昂成本支出。

全部承擔社保成本可持續嗎？

根據2月19日京東公佈的計劃，即自 2025 年 3 月 1 日起，逐步爲全職騎手繳納五險一金，採用“企業直接承擔”模式。

從正式啓動的時間線上來看，在騎手保障的賽道上，京東無疑率先“搶跑”，對整個行業有重要意義。

外部紛紛預測，京東只爲全職騎手交社保（不包括既有的130萬騎手），此社保方案估計將覆蓋1萬-2萬騎手。

不過，隨後京東陸續公佈的“快遞騎手和外賣騎手相互轉換”“爲新簽約外賣全職騎手負擔所有社保成本”，也引發外界猜測：京東的社保方案能覆蓋的外賣騎手到底有多少？每年新增支出的人工成本又是多少？

從主要媒體報道來看，目前京東尚未正式公佈現有的全職外賣騎手數量、新簽約外賣騎手數量，以及“快遞員轉換爲全職外賣騎手”的規模，這也使得外界很難準確獲知覆蓋數量和成本投入。

不過，按照京東公告中提出的快遞與外賣“同工同酬”標準，可以推算出京東如果爲現有130萬外賣騎手承擔全部“五險一金”成本的支出。

以京東總部所在地北京市爲例，社保繳費基數的下限爲6821元，如果結合養老保險、失業保險、工傷保險、醫療保險的個人和企業承擔比例，以及個人企業各5%的住房公積金比例測算，這部分個人+企業的共同成本大約在3232.52元/月。

按照這個方式計算，京東每年要承擔的總成本大約在522億元左右。而相比之下，達達集團2023年全部營收爲105.1億元，這意味着外賣騎手要實現和快遞小哥一樣“同工同酬”，也需依賴京東集團層面的“輸血”。

而據京東財報，其2023年全年淨利潤爲人民幣242億元，以此推算，這部分開支已達京東利潤的兩倍以上。

按照這個計算方式，京東爲130萬外賣騎手全部承擔社保的所有成本，顯然不太現實。雖然京東目前尚未給出解釋，但更有可能的方案是，與起初行業猜測一樣，覆蓋到數萬人的全職騎手，這樣成本也相對更可控。

另外，根據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勞動經濟學院副教授張成剛分析，京東旗下的達達平臺日活騎手約30萬人，其中全職騎手的比例目前暫時未知。此前，京東收購德邦後，爲德邦約60%的快遞員繳納了社保（即全職快遞員約佔全體快遞員的60%）。如果此次依舊按60%的比例計算，京東預計將爲達達平臺下約18萬外賣騎手繳納社保。

依次類推，按照外賣騎手月收入4500元作爲繳納基數，以及社保部分個人負擔比例10%、公司負擔比例26%來計算，京東如果爲18萬外賣騎手承擔所有社保成本，每月的新增支出約在2.9億元，年增支近35億元。

從成本投入來看，這項年投入35億元的方案，也更符合現實。但這與一開始外界猜測的“爲130萬外賣騎手上社保”，顯然有較大落差，縮水至近五分之一。

爲百萬騎手上社保是件“麻煩事”

在互聯網經濟蓬勃發展的當下，外賣行業已然成爲城市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騎手則是外賣生態中的重要一環，所以用工平臺計劃給騎手交社保是件好事，但在具體實踐層面，還有不少難題擺在企業面前。

難題一：專送、衆包、樂跑或優選等各種類型的騎手的勞務關係認定複雜，而沒有明確的勞動關係認定，勞動權益保障就如同無本之木。

衆所周知，外賣騎手構成繁雜且流動性高、工時無序、場所不定，勞動關係主體認定比較難。此外，如何爲新就業羣體繳納社保，一直存在制度空白。以養老保險制度爲例，其由省級統籌，難以適應騎手跨區域勞動的現實需求，城鄉差異更是加劇了問題的複雜性。

簡單來說，外賣平臺爲騎手繳納社保難的問題根源在於，騎手羣體的複雜性與現行社保制度的僵化性之間的深刻矛盾。平臺想給騎手參保，連最基本的參保主體身份都難確定，社保該從何繳起？又該如何繳？

難題二：對於追求即時收入的騎手羣體來說，從工資中掏出一部分錢交社保則顯得太過遙遠和 “不實惠”，大多數騎手對於社會保險的參保積極性並不高。

從國內學者對騎手需求的調研看，騎手更關注收入、工作時長安排等，參保需求並不強烈，甚至有牴觸心理。原因在於，社保費用需要從工資中扣除一部分，這對於追求即時收入的騎手來說，無疑是一種“損失”。

比如，在2024年3月，上海市人大常委會組織的討論會上，一位外賣小哥表示：“我來自農村，社保對我來說，意義不大，我是不願意繳納的！”還有外賣小哥透露：“如果繳社保，每個月我個人要出700元，這700元相當於我要送100個訂單”。

外賣平臺就算有心爲廣大騎手繳納社保，可騎手們不願意、不配合，這社保繳納計劃也只能是空中樓閣。難道要平臺強行“綁架”騎手參保？顯然不現實。

難題三：騎手數量龐大，爲大量騎手繳納社保，平臺必然面臨巨大的資金成本壓力，進行運營調整是個挑戰。

從各大平臺規劃來看，京東要爲外賣騎手承擔所有社保成本，美團則要爲百萬全職和兼職騎手上社保，各項費用加起來，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其勢必要在資金運作、成本控制以及長遠發展策略上做出深思熟慮地調整與應對。

這顯然並非是發佈計劃就可以倉促了事，需要各家平臺拿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操作方案出來。

相關部門統籌，並非“搶跑”

另外，從美團、餓了麼等平臺發佈的公告來看，其均提到“人社部等相關部門統籌指導”。

事實上，爲外賣騎手上社保並非用工平臺臨時起意，而是一場探索已久的改革。

比如2022年，北京、上海、江蘇、廣東、海南、重慶、四川7省市啓動了新業態從業人員職業傷害保障試點，美團首批參與其中的企業之一。據瞭解，截至2024年3月底，僅江蘇一省就已累計將178萬名新就業形態就業人員納入職業傷害保障範圍，其中美團騎手佔據了相當比例。

餓了麼方面也表示，人社部門統一指導下，其在全國首批7個省市啓動新就業形態人員職業傷害保障試點，全量足額爲騎手繳納保費。2023年2月開始，餓了麼按計劃在部分城市展開試點，爲餓了麼藍騎士繳納社保。

事實上，爲外賣騎手等新就業羣體提供社保，是一個亟待解決的新課題。56號文的“三分法”提出的“不完全勞動關係”下，如何落實社會保險等勞動保障，即便是從全球範圍看也是“未知地帶”，毫無經驗可遵循。

更關鍵的是，外賣騎手的社保問題涉及多方，除了用工平臺外，還牽扯到各試點省市、參保方地方部門等，這也並非一兩家企業可以決定，這需要人社部等主管部門的統籌指導和部署，如此這項改革才能夠有力推進。

再進一步，給百萬外賣騎手上社保，也關乎網約車司機、快遞員等8400多萬新就業羣體。如果外賣騎手的社保改革“先行先試”能夠取得突破，那麼其他行業的勞動者權益保障也是水到渠成。

比如人社部副部長李忠在2月22日就明確表示，部分農民工、靈活就業人員、新業態從業人員，由於勞動關係不明確、工作方式靈活、收入不穩定等原因，難以直接參加傳統的以單位爲依託的社會保險制度，“漏網”“脫網”“斷網”問題比較突出，需要積極研究完善降低門檻，給予參保補貼等相關政策措施。

政策上有了明確信號，鼓勵企業探索“完善降低門檻、給予參保補貼”，纔是接下來改革的關鍵。由此來看，比較誰先發公告，討論是否“搶跑”並不是那麼重要。最關鍵的是，在接下來的外賣騎手社保試點改革中，要把各項舉措落到實處。

比如中國勞動關係學院勞動關係系主任孟泉就分析認爲，年輕騎手最需要的是工傷和醫療保險，大齡騎手則看重養老保險，加上目前工傷保險已經有職業傷害保險替代，有關部門和平臺可以探索更加人性化的參保方案。

再比如，我們現行的職工保險制度無法滿足新就業羣體需求，專門針對新就業形態的社保方案也尚未明確政策規定。但如果按照政策方向，按照外賣員實際收入均值適當下調繳費基數、重新設計騎手急需的混合險種、合理分攤企業和個人比例等等，方能惠及更廣大的兼職騎手，也能爲解決8400萬新就業羣體的社會保障問題，提供一條可行性更高的道路。

但這並非一兩家用工平臺的事，而是關乎政策、地方、企業、學界多方，在“先試先行”的探索中得到一個最大公約數。

給外賣騎手上社保，只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