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龔進輝

蛇年伊始，隨着京東的高調入局，格局固化的外賣市場戰事再起。

在連續打出“品質外賣”“商家免傭”“騎手五險一金”等多張牌後，京東外賣的發展備受輿論關注。其中，京東連發兩篇社保公告，可謂賺足了眼球，有人爲有擔當的京東外賣點贊，也有人指出壓力給到了美團外賣、餓了麼。

尤其是第二篇社保公告，京東集團官宣：“未來一段時期簽約的外賣全職騎手繳納五險一金的所有成本，包含個人所需繳納部分，全部由京東承擔，確保騎手現金收入絕不會因爲繳納五險一金而減少，此項舉措包含現有騎手和新加入的騎手”。按照這個說法，京東將不但成爲“首個承諾爲騎手交社保的外賣平臺”，還將成爲“首個承擔員工個人社保繳費的民營企業”。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要我說，京東外賣纔剛剛走出第一步。它的出發點是好的，有利於推動完善外賣騎手權益保障，但想要真正落實到位，仍面臨諸多難關，短期內很難有實質性突破。

但話說回來，大公司培育新業務本就面臨較多不確定性，京東外賣先聲奪人將減少大量用戶教育成本。

京東一直強調，未來能享受五險一金的是“即將簽約的全職騎手”——這兩份社保公告，實際上是極爲成功的全職騎手招聘廣告。

京東外賣率先卷社保，卻充滿不確定性

乍看之下，京東爲外賣騎手繳納社保的好消息非常振奮人心，但逐字逐句閱讀兩篇公告下來，我發現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美好。原因很簡單，有諸多細節性問題讓我產生不解，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一、第一篇公告中只提及五險一金惠及全職騎手，並未披露是否包含現有騎手，據媒體瞭解現有騎手基本都是兼職。第二篇公告進行了補充說明，“包含現有騎手和新加入的騎手”，另外根據媒體的報道有知情人士稱“京東公告所稱的外賣騎手爲達達騎手”。看起來，京東似乎是要給現有的130萬達達騎手都交上社保，但這又似乎與“未來一段時期簽約的外賣全職騎手”說法自相矛盾。

二、對於全職騎手和兼職騎手的具體定義、繳納社保的細則（到底按照城鎮職工社保制度來交？還是靈活就業社保補貼的方式來交？），以及該舉措能否持續下去，目前京東方面均未作出明確說明，只有京東客服的一句回應：針對全職騎手的招募細則正在制定中。這意味着，不但外界沒見到“京東全職騎手”，恐怕京東自己對於這個概念的界定也不是非常清晰。

目前只能確定，新加入的騎手將享受京東提供的社保福利，現有騎手即達達130萬騎手，能否同樣享受暫不明朗。

因此，你會看到，儘管最近不斷有達達騎手曬收入，但沒有騎手清楚自己是否在社保繳納名單內，也沒聽說有人跟京東外賣重新簽訂全職騎手合同。相比輿論場的狂歡，作爲當事方的他們更爲理性，在一切細節尚未明朗之前，普遍持觀望態度，哪裏訂單多就去哪裏接單。

另一個讓我擔心的點在於，外賣社保福利能否全面推行，還與企業財力有關。我給京東算了一筆賬：假設社保福利全部覆蓋130萬騎手，且按京東總部所在地北京的五險一金標準進行繳納，即按照每月6821元的下限基數，全部由京東承擔個人、企業部分的成本，每年社保開支高達500多億元，相當於京東2023年淨利潤（242億元）的2倍多。

當然，如果按其他地區的標準繳納，京東每年社保支出會有所下降。但真正的大頭在全部覆蓋130萬騎手，即便京東再財大氣粗，面對如此巨大的成本壓力，也無法承受，這顯然不太現實。因此，我猜測，京東外賣現有騎手可能無法享受社保福利，只面向新加入的騎手。

據一位達達區域服務商透露，現有130萬騎手的確暫時無法享受到這一社保新政策，並透露京東準備新建外賣全職騎手團隊，首批人數可能在萬餘人左右，將重籤合同，爲他們繳納社保。當社保覆蓋範圍從130萬降到1萬，京東每年社保支出爲4.19億元，這纔是相對合理的用工成本，也能推動社保福利持續下去。

值得一提的是，京東社保福利在實際操作層面，需要注意防範潛在風險。有財稅人員提醒，如在無明確合同約定的情況下，京東單方面爲騎手代繳個人部分，可能被認定爲員工應稅收入，存在合規風險。

京東外賣以小博大：拿社保營銷非常高明

不知你發現了沒，之前京東外賣補貼用戶、大搞地推，市場存在感並不高，直到祭出社保大招，才迅速打開知名度。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京東已入局外賣市場，是不是非常高明？

據中國經營報報道，爲京東外賣騎手繳納社保是由京東創始人劉強東親自拍板，東哥果然出手不凡。

明眼人都看得出，京東此舉是公關層面的勝利，既樹立“良心企業”的人設，也給美團外賣、餓了麼造成輿論上的壓力。不過，恕我直言，這種做法有待商榷，因爲社保就業是關乎民生的嚴肅話題，不能等同兒戲，拿來炒作不可取！

近年來，以騎手、網約車司機爲代表的靈活就業人羣的勞動者權益保障，成爲全社會關注的焦點，他們的背後是一個個家庭，直接關乎社會穩定，這就要求企業在對待社保就業問題時必須端正態度，少說大話多幹實事。換言之，騎手們不僅聽京東怎麼說的，更看重京東怎麼做的，希望“上多少、誰來上、怎麼上”等具體社保方案儘快落地。

同時，打工人對就業的最大訴求是穩定。像京東這種外賣市場的新玩家，新招募外賣騎手數量本身不多，加上業務發展前景不明，卻在社保上大做文章，營銷聲量與業務體量極不匹配，似乎有點過頭了，商業競爭應回到正常軌道上來。

事實上，在京東外賣官宣社保新政策後，無形中讓美團外賣、餓了麼被架在火上烤，不得不緊急表態，這也讓京東成功打造行業變革者的人設，美團外賣、餓了麼反倒成爲跟隨者。

看了後續的新聞大家才發現，這可能是京東刻意營造的一種錯覺——“騎手上社保”茲事體大，在人社部等相關部門統籌指導下，美團、餓了麼已經研究和試點了很長時間，但是京東的社保公告中，卻沒有提及任何一家政府部門。

比如，前者去年就對騎手繳納養老保險等社保方案做了認真研究，並形成初步試點方案；後者從2023年2月起就與生態夥伴一起按計劃在部分城市展開試點，爲藍騎士繳納社保。不得不說，京東外賣這出以小博大的戲碼玩得非常巧妙，熟悉京東的都知道，這並非它首次用“非對稱競爭”來爲新業務造勢，以小博大是慣用手法。

2010年底，京東開始發力圖書品類，與噹噹大打價格戰，雙方都將圖書價格降至極低甚至是0元，近乎殺紅眼，並衍生出多個回合的口水戰。回頭來看，當年那場轟轟烈烈的圖書價格戰，贏家是京東，使其在起步不久的圖書領域打響知名度，爲後續發展和站穩腳跟奠定堅實基礎。

京東服飾品類起步晚於天貓，但從未放棄追趕。近年來，京東引入各類時尚品牌、現身時裝週和自帶流量的“老闆娘”章澤天公開亮相，再輔以屢試不爽的價格補貼和大面積宣傳，比如去年9月率先發起全場5折活動來挑戰天貓。京東服飾才逐漸有所起色，但天貓依然是品牌主陣地。

七鮮是京東在2017年對標盒馬而創立的項目，同樣是店倉一體的模式，但推進非常緩慢，如今門店數量只有幾十家，與開出400家門店的盒馬相差甚遠。去年11月，京東七鮮與前置倉完成融合後，喊出“擊穿價，真便宜不怕比”的口號，公開向盒馬、美團小象等對手宣戰。雖然最終造成的衝擊非常有限，但短期內品牌得到了極大曝光，一定程度上推動了訂單上漲。

京東外賣社保承諾，究竟能落實幾分？

不看廣告看療效，京東外賣社保聲勢再大，到底有多少人能享受到，纔是騎手們最爲關心的。這不僅取決於京東的財力和決心，更與業務體量密不可分。

據雷峯網報道，京東外賣在今年1月降低補貼之後，餐飲外賣日單量回落到2萬單。有行業人士對此分析稱，按照2萬單日單量，可支撐的全職外賣騎手在200人左右。“按人均60單，全職承擔30-50%的訂單來計算，有一兩百人的全職騎手就可以撐起這個單量。”

不難看出，在京東外賣體系中，外包騎手仍扮演舉足輕重的地位，全職騎手數量成謎，估計並不多。即便後續訂單量實現大幅增長，按照目前京東宣傳的“部分城市訂單上漲100倍”，嚐到社保甜頭的全職騎手規模依然只有1-2萬人——這與京東官方喊出的“讓外賣全職騎手和京東快遞小哥一樣，成爲收入穩定、工作倖福、老有保障的龐大就業羣體”這一目標存在較大落差。

要知道，京東快遞小哥數量高達幾十萬人，遠超全職騎手。這意味着，京東外賣可能面臨的局面是：資金上養得起一定規模的全職騎手，但業務上並不需要這麼多全職騎手，這就尷尬了！估計京東也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所以無論公告還是客服，都沒有直接作出“要給130萬騎手交社保”的承諾。

多說一句，外賣行業經過十餘年激烈廝殺，早已成爲一個高度成熟的市場，被美團外賣、餓了麼強勢瓜分，它們不僅在用戶數量、商家資源上佔據優勢，還具有較強的品牌認知度和用戶粘性。大家樂見行業出現“攪局者”，但外賣市場規模是有限的，行業是有慣性的，電商起家的京東能做到什麼程度，還真不好說。

根據雷鋒網、36氪等媒體的報道，京東秒送在被提升爲一級入口後，日活躍用戶數約200萬，僅爲餓了麼的10%；補貼一停訂單腰斬，反映出京東外賣用戶粘性較弱，留存成爲老大難；走品質外賣路線，決定商家規模大不到哪裏去，無法滿足用戶多元化需求，難以實現訂單有效增長甚至面臨下降，進而可能導致部分商家出走，陷入惡性循環。

在至關重要的履約能力上，外賣和快遞看似性質相同，都與物品流動有關，但各自特點天差地別。前者訂單集中在一日三餐時段，需要基於同城的蜂窩供給履約網絡的運營能力；後者則保持全天候配送，京東擅長城市級別的倉配和前端運營能力。行業屬性的差異，決定外賣無法複用京東電商的流量和運力優勢，從而實現高訂單密度、低成本履約。

撇開競爭回到用戶本身，美團外賣、餓了麼的用戶心智已根深蒂固，讓用戶習慣在京東點外賣並非易事，因爲習慣轉移需要巨大的體驗差距。目前來看，除了一次性補貼之外，京東能提供的，美團外賣、餓了麼均能提供，體驗差距並不明顯。因此，我挺爲京東外賣的前景擔憂的，至少短期內無法挑戰美團外賣、餓了麼。

當京東外賣訂單量一直無法實現質的飛躍，那真正能享受社保的全職騎手數量註定不多，加上訂單量也與收入直接掛鉤，整體收入不會很高。即便他們當初被誘人的社保吸引而來，遲早會因收入不穩定而黯然離去。

結語

8年前，劉強東在央視《遇見大咖》爆料爲京東快遞小哥足額繳納五險一金，被輿論稱讚爲良心企業家，因爲他先做後說；8年後，劉強東拍板爲京東外賣騎手繳納社保，收穫了一波又一波的讚譽。

這也體現出劉強東的個人理想主義。比如在收購德邦後不久，2022年劉強東發佈內部信，宣稱要逐步把德邦的“外包兄弟”轉化爲自己的員工，逐步爲十幾萬德邦的兄弟們繳齊五險一金。

當前，京東還沒有對外公佈全職騎手的數量、構成，以及社保方案的具體信息。也沒有明確表示，是否要和當年收購德邦時一樣，爲130萬達達的“兄弟”上齊全五險一金。

但當京東用“五險一金”打出招聘廣告時，就意味着這已經成爲一個嚴肅問題。它不是“618”的全場半價，而是關乎百萬騎手就業。接下來京東要如何踐行，才更加重要，這也是踐行對於社會公衆的諾言。

畢竟，社保不是廣告，要看最終“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