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全球市場,用“風起雲湧”來形容都顯得保守了。各種“幾十年一遇”的鉅變接連上演,從特朗普在烏克蘭問題上的立場轉變,到馬斯克大鬧華盛頓,再到德國“不惜一切”的決心,以及股市的“東昇西落”。
如何理解這一切?今天我們來深度剖析這場大變局背後的核心邏輯,並且試着給出預測:接下去還會發生什麼?
我們先從中金最近一篇精彩的研報說起。
在這篇題爲《特朗普“大重置”:債務化解、脫虛向實、美元貶值》的報告裏,中金宏觀研究團隊首先解釋了過去幾年全球資本流動最重要的邏輯—“拜登大循環”:
在2020年疫情後,拜登政府啓動了天量財政刺激、配合AI和產業政策推動的科技狂潮,美國實現了高增長、高利率、和股市繁榮,吸引海外資金持續流入美國,支撐美元趨勢升值。從途徑和效果上來看,拜登政府實際上覆現了“里根大循環”,並將美股和美元的估值拉昇到了歷史高位。
但“拜登大循環”有兩個致命的缺陷:
一個是金融市場的巨大風險:高債務。這在“里根大循環”裏就曾演繹過一遍,天量財政刺激推動經濟高增長和美元升值,往往帶來貿易赤字的惡化,疊加財政赤字短期難以收斂,雙赤字問題終將引發投資者關注甚至擔憂。當美國雙赤字超過某一閾值一定時間後,在某些催化劑下,往往觸發美元開啓長週期貶值。
一定程度上,這就是當下美國市場正在發生的事情。但至少在去年大選前,拜登成功壓制了美國金融市場的風險,美國的經濟形勢看起來一片大好,經濟高增長、股市高歌猛進。
然而拜登和民主黨卻輸了。
問題正是“拜登大循環”的另一個致命缺陷:貧富分化。
美國新財長貝森特本週對此做了一針見血的分析。
他直言不諱地批評拜登政府無節制的財政支出其實傷害了底層50%民衆的利益。在美股飛漲的那幾年,前10%有錢人的財富隨着資產升值而水漲船高,而那些沒有資產的普通人,卻面臨着物價瘋漲、債臺高築的窘境。
更要命的是,通脹對不同階層的打擊是不平等的,底層民衆的日常消費(如二手車、汽車保險、房租、食品等)價格漲幅遠高於其他商品和服務。貝森特認爲,這種不平等現象加劇了社會的不穩定,無疑是對"美國夢"的一記重拳。
換句話說,“拜登大循環”讓少部分美國有產者賺的更多,金融資本大行其道。而產業資本則不斷沒落,對於大部分美國人,“美國夢”已經沒了。正如那句名言所說,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拜登輸的不冤,而贏了的特朗普,則是“高位接盤“了“拜登大循環”。
拜登的前車之鑑,特朗普看得很清楚,所以“特朗普2.0”必須要收拾“拜登大循環”留下的爛攤子。
特朗普的思路是“大重置”。
在明面上,“特朗普2.0”已經出了三招,貝森特解釋的很清楚。
第一招是通過削減政府開支來減少債務,計劃到2028年將債務和赤字水平降到長期平均水平,也就是赤字佔GDP的3.5%左右。
第二招是放鬆金融監管,鼓勵私營部門重新加槓桿,也就是說政府去槓桿,私營部門加槓桿,讓那些被裁掉的公務員被更有生產力的部門吸納進去。
第三招就是重新調整國際貿易體系,通過關稅大棒將製造業工作崗位重新帶回美國,以此重振中產階級。
中金將此稱爲美國版“脫虛向實”,意在重置資本結構,調整產業資本與金融資本的關係,即重產業vs輕金融。
但要達到目標,難度極大。因爲“特朗普大重置”也有天生的缺陷。
美國要降低高債務,就得控制新增債務,同時化解存量債務。
要控制新增債務,美國就必須要開源節流。
開源方面,特朗普無所不用其極。全世界揮舞關稅大棒,甚至叫賣美國金卡。
這裏要提一嘴,這也是讓華爾街和美國企業界震驚的地方:關稅不是手段,真的是目的!
更難的是縮減聯邦政府開支。
特朗普最直接的招數就是馬斯克的DOGE。馬斯克如同特朗普放出的“哪吒“,在華盛頓翻江倒海,大幅度甚至是粗暴的裁員減支。
然而問題是,減少政府財政開支,是會導致經濟衰退的。如何應對民衆的憤怒?特朗普政府必須趁着剛接手,將鍋全部推給拜登。
於是就有了最近貝森特的名言:美國“債務成癮”,經濟會有戒斷期。
戒毒,當然是很痛苦的,投資者?抱歉,特朗普顧不上。
但明白人很清楚,光靠DOGE是遠遠不夠的。
美國人的社保福利“誰動誰死”的鐵律下,特朗普能動的就是兩塊:美國龐大的軍費開支和更加龐大的債務利息支出。
於是,我們看到特朗普迫切要結束俄烏衝突,同時施壓北約其他國家增加軍費。此舉極大的改變了全球地緣政治格局,帶來了一個華爾街都沒想到的鉅變:德國喊出了“不惜一切”,終結了數十年的“財政謹慎”,開啓了“財政火箭炮”。
要知道,自2022年起,美國的利息支出就已超過了軍費開支。
"弗格森法則"告訴我們:任何一個大國的利息支出超過軍費開支時,它就不再是大國了。
特朗普必須要化債。
正如中金所言,化債一般就三條路:債務重組;通脹;技術進步。
美國債務重組,這個之前市場完全不敢想象的概念,如今看來也沒那麼天方夜譚了。
最近金融市場熱議的“海湖莊園協議”就是化債。一種提議是將部分美國國債轉換爲100年期、不可交易的零息債券。如果這些國家急需現金,美聯儲可以通過特殊貸款工具暫時向他們提供流動性。
除了迫使其他國家就範之外,特朗普還必須想盡辦法降低債務利率,這就需要一個重要機構的配合:美聯儲。
此時的美聯儲處在一個異常尷尬的位置。
一方面,“特朗普的排毒期”正讓美國經濟放緩甚至走向衰退,理論上美聯儲需要降息。
另一方面,“拜登大循環”本就讓通脹處於高位,且顯示出很強的粘性,美聯儲多次加息都未能把通脹壓下去,反而隨時有捲土重來之勢。而特朗普的關稅可能就是點燃二輪通脹的下一把火,此時降息就是“火上澆油”。
鮑威爾“左右爲難”,只能維持現狀。在3月決議後的發佈會上,他用了一個意味深長的詞:"慣性"。言下之意是,連美聯儲也不確定未來會發生什麼。
降息很難,美聯儲就要想其他辦法,有一個潛在的大招正在儲備:QE。
最後說說化債的第三個辦法:技術進步帶來的生產率提升。
中金認爲,過去兩年美國的“AI敘事”不僅支撐了美國科技股估值,更重要的是支撐了投資者對美國政府的“財政信仰”:傾向於相信美國有較大概率通過AI帶動真正的技術進步、進而提升全要素生產率來化債。
也就是金融市場在過去幾年裏形成的“美國例外論”,支撐着美股的高估值。
但DeepSeek在年初的“橫空出世”,重創了美國AI敘事,動搖了“美國例外論”。
市場開始質疑:過去兩年美國政府和AI科技巨頭不計成本的海量投入能否帶來預期的回報?這輪AI技術革命能否真的提高美國的全要素生產率?甚至,是不是更有可能在中國實現全要素生產率的提升?
換言之,市場可能逐漸將美國債務風險定價在美元資產中。
所以說DeepSeek是“國運級創新”,或許一點也不誇張。
以上就是特朗普上任兩個月以來,美國政策思路的變化,也就是“特朗普大重置”的邏輯。
接下來,我們要說說這對金融市場和全球資本流動格局意味着什麼?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
敏銳的資本市場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勁”。
在特朗普去年11月勝選後,美股、美元高歌猛進,市場一片歡騰,邏輯就是市場相信特朗普一定會促增長。
而自特朗普就任以來,一切徹底逆轉,美股、美元罕見的雙雙下跌了兩個月之久。據高盛的統計,這種情況,在過去33年裏,只發生過5次!
因爲市場意識到,特朗普其實不再把美股作爲KPI了,“特朗普2.0”的KPI是美債,爲此,特朗普不惜讓美國衰退,讓美國經濟“排毒”。
而大西洋彼岸,那個家財萬貫卻出了名摳門的德國突然要開始借債大把花錢了!這給特朗普帶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變數,它不僅給德國和歐洲股市打了一劑強心針,還大幅推高了包括德國國債在內的歐洲國債收益率。
這一出人意料的變化帶來的結果就是,美歐利差大幅收窄,影響了萬億級別"歐洲老錢"的流向,這反過來又會影響美債的需求,進而推高美債收益率,這或許是特朗普始料未及的。
“特朗普大重置”真正的影響在於美元體系的重塑。
中金研報認爲:
自1980年代美歐開啓全球一體化、金融自由化以來,美元環流基於以下關鍵路徑:美國維持經常賬戶赤字、貿易伙伴以貿易盈餘購入美元資產、美國維持金融賬戶盈餘。疫情以來,在美國雙赤字惡化的情況下,美元趨勢走強,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海外資金趨勢性大量購買美元資產。根據國際收支平衡恆等式,美國貿易赤字的改善意味着金融資本賬戶盈餘的減少,這其中證券投資項目(portfolioinvestment)將首當其衝。
白話一點說就是:美國貿易赤字越少,美元資產的需求也會相應減少,美股過去形成的"天價估值"將面臨嚴峻挑戰,反而會給其他國家資產帶來機遇,"東昇西落"並非空穴來風。
特朗普加關稅,重創的將會是Mag 7這樣的美股核心資產,以及美債。
而美元不再像此前具有避險屬性,當美股下跌時,美元將隨之一起下跌。
與美元一起喪失對沖避險屬性的,還有美債。如果今年接下來美國經濟真的出現衰退,即便迫使美聯儲降息,或許市場將看到去年9月的重演,也就是,美聯儲降息,美債收益率反而上行。
中金預警了短期美國股債匯“三殺”的風險:
技術層面上看,自2022年美聯儲縮表以來,美國對沖基金(尤其是多策略平臺基金)成爲美債最大的邊際買家。對沖基金持續大規模購買美債並非出於看多美債,而是在做美債基差套利交易(Treasurybasistrade):左手做多美債現券、同時右手做空美債期貨,當市場波動不大時,期貨持有到期可以較低風險地賺取期限價差basis。這些對沖基金往往在回購市場上加槓桿買入美債現券,以此來增厚收益。該交易規模可能已達到2019年下半年曆史高點的近兩倍,而2020年3月全球金融市場震盪(拋售一切資產換取現金)的導火索便是當時史高規模的基差套利交易的意外平倉。該交易本質上是做空波動率,因此波動率一旦大幅上升,易引發平倉風險進而資產拋售。
哪些因素可能觸發金融市場波動率大幅上升?我們認爲債務上限的解決是關鍵事件。債務上限一旦解決,之前財政部受債務上限制約沒能新增發行的美債之後將補發出來。在沒有債務重組的情況下,美國股債匯“三殺”風險將上升。
特朗普還會出什麼招?
首先,“海湖莊園”協議或其變種或許將在不久之後成爲現實。部分國家,比如日本,很可能會在關稅威脅下同意對其持有的美債進行置換重組。其他國家可能也會同意用購買美債的方式換取關稅的免除。
在降息無效甚至起反效果的情況下,美聯儲可能重啓QE或者YCC這樣的措施,美國政府也會放寬銀行監管措施,鼓勵更多銀行持有美債。
甚至,我們可能會看到美國重新定義通脹乃至GDP的統計方法和口徑。
說到這裏,相信大家都明白了,特朗普在玩一場高難度的走鋼絲遊戲,考驗着美國的國運。
如果特朗普成功了,那就像他自己所宣稱的那樣,美國新黃金時代將會開啓。
即便如此,過程中的巨大不確定性都會讓金融市場翻天覆地。
如果特朗普“玩脫”了,我們又會看到什麼?
好的情況是:美元資產估值下行,實物資產和現金流資產的吸引力上升。
壞的情況是:內部改革解決不了問題,美國只能把矛盾轉移到外部。
這意味着什麼?歷史上已經上演過太多次了,懂的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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