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ADC的泡沫正在破裂

醫曜
04-16

若問過去兩年中國醫藥產業最豐碩的果實是什麼?ADC藥物絕對堪稱“頂尖”。

從2021年榮昌生物維迪西妥單抗以26億美元授權出海,到2022年科倫博泰與默沙東達成總金額超百億美元的ADC合作,再到2023年百利天恆憑藉雙抗ADC與BMS簽下單個項目84億美元的“天價交易”,國產ADC的License out紀錄一次次刷新行業認知。

鉅額BD交易引發資本蜂擁而入,國產ADC賽道管線如雨後春筍般激增,行業甚至喊出“彎道超車國際巨頭”的豪言。但風最會過去,當潮水逐漸退去,諸多問題逐漸浮出水面:一些被寄予厚望的ADC管線進展遲緩,部分授權項目慘遭退貨,靶點同質化嚴重、研發瓶頸等短板盡顯。

隨着熱度降溫,資本也開始變得理性,不少ADC企業遭遇融資困難、現金流告急,部分藥企更是無奈砍掉ADC管線,中國ADC行業泡沫的裂痕初現。

01

資本幻覺

2019年,是ADC發展歷程中的重要分水嶺。

在這一年,Polivy、Padcev、Enhertu三款ADC獲批,其中第一三共與阿斯利康攜手打造的 Enhertu,堪稱ADC領域的“標杆藥物”。它的意義非凡,不僅在臨牀治療與商業推廣上成績斐然,更重要的是革新了ADC藥物的開發思路。從最初針對單一靶點的“精準武器”,進階成爲基於生物標誌物的“平臺化治療系統”,拉開了精準醫學的“生物導彈”時代大幕。

Enhertu獲批後,ADC瞬間躍升爲生物創新藥投資領域最炙手可熱的賽道之一。海外跨國藥企紛紛入局:輝瑞豪擲430億美元收購 Seagen,吉利德以210億美元併購 Immunomedics,艾伯維斥資101億美元拿下 ImmunoGen,默沙東分別與科倫博泰、第一三共達成超百億美元合作,BMS與百利天恆也達成了 84 億美元的授權交易。

圖:中國ADC管線BD一覽,來源:錦緞研究院

這些國際醫藥巨頭的大動作,被中國藥企視作“技術變現”的絕佳範例。受此影響,2020年國內ADC領域融資額一舉突破360億元,榮昌生物、科倫博泰等企業通過License out協議獲得數億美元首付款,資本市場更是將ADC奉爲 “確定性最高的賽道”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市場對於ADC藥物的前景預期也被無限拉高。根據Frost&Sullivan的預測,全球ADC藥物市場規模在未來幾年將顯著擴張。2022年,全球ADC市場規模達到79億美元,在2018—2022年間實現了40.4%的複合年增長率。展望未來,預計到2030年,全球ADC市場規模有望攀升至647億美元,複合年增長率將達到30%。

在資本的狂熱追捧與跨國藥企的示範帶動下,中國ADC行業呈現出一種虛假繁榮的景象。衆多藥企爲迎合資本與跨國藥企,盲目跟風佈局熱門靶點。部分企業自身研發實力不足,卻試圖通過包裝項目、誇大預期來吸引投資,使得市場上充斥着大量看似前景無限,實則競爭力匱乏的項目。據統計,國產ADC新藥研發達到驚人的500多項,大概佔全球管線的40%。

但實際上,ADC藥物的技術門檻被集體低估。ADC研發需要巧妙平衡抗體、連接子、毒素三者間的穩定性與毒性,這一過程極爲複雜,研發生產技術難度大,成本非常高。以連接子技術爲例,國際巨頭第一三共的DXd平臺經過20年迭代才實現精準可控的藥物釋放。部分國內企業採取“微創新”策略規避國外專利限制,或者直接外購技術,缺乏真正意義上的自主創新,這導致藥物在療效與安全性方面難以實現突破,臨牀失敗率居高不下。

資本幻覺,爲後續泡沫的破裂埋下了隱患。

02

中國ADC開始退潮

國內ADC領域表面繁榮背後,行業的根基並不穩固,資本熱潮一旦退去,各類深層次問題便紛紛暴露。

今年3月20日,美國生物技術公司Elevation Oncology宣佈終止Claudin18.2 ADC藥物EO-3021(SYSA1801)的全球開發,並將資源轉向HER3 ADC新藥EO-1022。消息一出,Elevation股價單日暴跌超40%,市值蒸發近半。不僅如此,因EO-3021源於中國石藥集團授權,更是引發了市場對中國創新藥臨牀數據可信度的連鎖性質疑。

EO-3021是石藥集團自主研發的首款ADC藥物,早在2020年 11月就獲得 FDA 授予針對胃癌治療的孤兒藥資格,並於2021年先後在中國和美國獲批開展臨牀研究。2022年7月,Elevation以 2700萬美元首付款,外加最高11.48億美元里程碑付款以及淨銷售額特許權使用費的條件,獲取了EO-3021在大中華區以外的開發權益。

起初,EO-3021在中國啓動的I期試驗初步臨牀數據頗爲亮眼,在17例可評估藥效的胃癌患者中,ORR爲47.1%,DCR爲64.7%。然而,美國開展的臨牀Ⅰ期結果卻不盡如人意,在36名可評估的胃癌患者中,ORR僅爲 22.2%,DCR爲72.2%。儘管安全性尚可,但對比其他競品,療效明顯缺乏競爭力。

事實上,EO-3021並非首個被“終止”的中國Claudin 18.2 ADC。2024年8月,默沙東宣佈退回科倫博泰SKB315(Claudin18.2)的權益;緊接着10月,BMS也將禮新醫藥同靶點的ADC藥物LM-302權益退回。值得注意的是SKB315和LM-302並非臨牀早期的產品,分別已處於臨牀II期及III期研究階段。

而曾經被譽爲國產“ADC一哥”的榮昌生物,如今也陷入諸多困境。核心人員何如意離職,其首個國產ADC藥物維迪西妥單抗,在輝瑞收購Seagen後,在2024年被輝瑞計提2億元無形資產減值。

除此之外,諸多國內ADC項目接連受挫。百奧泰的BAT8001(HER2 ADC)在乳腺癌III期臨牀試驗中未達到主要終點,耗費2億多人民幣後無奈終止開發;東曜藥業自主研發的TAA013(HER2 ADC),因市場競爭格局改變,終止III期臨牀試驗;宜聯生物的 YL202(HER3 ADC)因安全性問題,被FDA部分暫停I期臨牀;信達生物賽諾菲引進的CEACAM5 ADC,由於III期試驗未達終點,也被終止開發。

在出海方面,2023年達到巔峯之後,2024年的ADC出海似乎被按下了暫停鍵。根據Insight數據庫的統計,2024年國內ADC出海數量23個,相比2023年,交易數量持平,但重磅項目大幅縮水,總金額下降至134億美元,較2023年下滑43%,交易首付款只有3.7億美元,相較2023年下降了78%。

圖:歷年ADC出海數據彙總,來源:Insight數據庫

一系列數據表明,中國ADC的表現遠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那麼風光。

03

泡沫破裂的底層邏輯

ADC賽道驟然降溫的表象之下,埋藏着更深層次的產業邏輯變革。

當跨國藥企揮舞的支票簿逐漸合攏,中國創新藥企才驚覺自己正站在時代轉折的十字路口,資本狂歡塑造的虛假繁榮,終究敵不過醫藥研發的底層規律。

全球生物醫藥投資風向的轉變率先吹響。ADC曾憑藉其創新性的治療理念與亮眼的臨牀數據,成爲生物醫藥領域的熱門賽道,但2024年起,全球醫藥投資風向已悄然轉向GLP-1類藥物、雙抗及基因治療領域。

諾和諾德的司美格魯肽年銷售額達到293億美元,幾乎追平藥王“K藥”,資本對ADC的熱情被迅速分流:恆瑞醫藥以“NewCo”模式將三款GLP-1研發管線對外授權,獲得1億美元的首付款和後續總計60多億美元的里程碑款;聯邦制藥將一款長效 GLP-1R/GIPR/GCGR 三靶點激動劑海外權益授予諾和諾德,獲得2億美元首付款以及潛在18億美元里程碑付款,另含銷售分成。

雙抗領域的BD交易更加活躍。默沙東以5.88億美元的預付款和27億美元的里程碑付款拿下禮新醫藥的LM-299;BioNTech以9.5億美元收購成立僅6年的普米斯;宜明昂科以21.5億美元的總金額將IMM2510授權給Instil Bio。此外,同潤生物、嘉和生物、岸邁生物、康諾亞、百奧賽圖等企業,也紛紛通過license out雙抗產品,收穫了數億美元的收益。

如果說風口轉移只是行業發展的正常週期波動,那麼同質化競爭引發的內捲旋渦則加速了泡沫破裂。有別於全球市場,國內ADC在強確定性靶點的研發競爭上更爲激烈,超過50%的ADC管線集中於 HER2、TROP2、Claudin18.2 等前五大靶點。以HER2、TROP2、CLDN18.2這三個靶點爲例,國內ADC候選藥物數量在全球管線數量中的佔比,分別高達63.6%、76.5% 和85.7%。

這種同質化的競爭導致患者招募困難,臨牀試驗週期延長,研發成本大幅增加。不同企業的ADC產品在臨牀試驗中相互競爭患者資源,使得入組難度加大,許多試驗不得不降低入組標準或延長招募時間,這不僅耗費更多資金,還可能影響試驗結果的準確性與可靠性。

另一方面,大量同質化產品的出現,使得市場對單個產品的價值評估降低。當衆多企業的產品都針對同一靶點,且療效與安全性並無顯著差異時,即便有產品成功上市,也將面臨激烈的市場競爭,難以獲得理想的市場份額與商業回報。

與此同時,跨國藥企大多已構建起成熟靶點的ADC管線,在靶點選擇上變得愈發挑剔。例如,默沙東以40億美元的預付款,總計220億美元總金額從第一三共引進的三款ADC,分別靶向HER3、B7-H3和CDH6,屬於新興或冷門靶點,且臨牀進度均已推進至全球前三。對於那些同質化競爭激烈、臨牀進度滯後的靶點,跨國藥企寧可放棄首付款,也會果斷選擇放棄。

作爲甲方的MNC,終究掌控着核心話語權。

04

追風出不來巨頭

中國ADC的泡沫破裂,既是一場資本的退潮,更是一次行業價值體系的重構。

回顧近幾年中國ADC行業的License out模式,長期遵循“高總金額、低首付”的敘事邏輯,這種設計表面看似爲國內藥企描繪了鉅額收益的藍圖,實則暗藏風險分配的高度不對等。以石藥集團Claudin 18.2 ADC爲例,其與Elevation的合作首付款僅2700萬美元,佔總交易額2.3%,後續的11.68億美元里程碑付款需要跨越三期臨牀試驗到商業化階段才能獲得,這意味着當項目推進受阻時,Elevation可隨時以“戰略調整”爲由終止合作,並只需要付出極小的代價。

這種模式正在嚴重扭曲中國ADC創新的價值。當MNC通過小額首付款批量“掃貨”中國ADC管線時,實質上是在進行創新資產的“風險對沖式採購”,用微小的首付成本來鎖定潛在的優質資產。而中國創新藥企卻陷入“賣青苗”的困境,難以憑藉創新成果收穫與之匹配的回報。並且一旦管線失敗,企業不僅失去現金流,更面臨市場信心的崩盤。

恆瑞醫藥的“NewCo”模式則給了中國ADC出海新的啓發,通過與MNC共同設立新的海外公司,以股權綁定實現從單純技術授權向戰略共生轉變,聯合組建全球研發團隊,共享數據資源,最大化挖掘創新價值。

另一方面,中國創新藥企要清楚認識到,License-out雖可解一時之困,是穿越寒冬的“救命稻草”,但自主商業化纔是立足全球市場的終極答案。中國ADC若想在國際競爭中比肩第一三共等巨頭,不僅要加大研發投入,還需構建海內外營銷網絡,如百濟神州自主推廣澤布替尼,持續提升產品國際認可度,實現從“賣技術”到“創品牌”的跨越。

這就更要求創新迴歸本真,藥企必須跳出“跟隨式創新”陷阱,自主搭建核心技術平臺,進行差異化探索,精準對接未滿足的臨牀需求。比如,宜聯生物自主開發的三肽連接子TMALIN,具有獨特的酶切特性,具有在腫瘤微環境中胞外裂解的能力,無論抗體是否可被內吞,ADC都仍具有較高的抗腫瘤活性,大大拓寬了抗體的選擇範圍。基於TMALIN技術平臺,宜聯生物開發十多款進入臨牀階段的ADC藥物,其中不乏NaPi2b、DLL3、MSLN、LRRC15等差異化靶點。

中國ADC行業泡沫的破裂並非終點,而是價值重構的起點。當風口退去,唯有真正具備平臺創新、臨牀洞察和全球商業能力的藥企才能穿越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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