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不确定性正在对美国信誉造成冲击。”摩根大通董事长兼CEO杰米·戴蒙(JamieDimon)4月15日在纽约总部与《金融时报》编辑鲁拉·哈拉夫(RoulaKhalaf)对话时表示。
他敦促美国与中国进行接触,“这不必等上一年,明天就可以开始。”
上周投资者蜂拥抛售美国国债,10年期国债收益率创数十年来最大单周涨幅。特朗普在贸易政策上的反复,让投资者对美国的信用产生了巨大动摇。
“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我不认为任何人可以把成功当作与生俱来的权利,然后就不必担心未来。”杰米·戴蒙说道。
戴蒙经常就超出银行事务范畴的全球和经济问题发表看法,他被视为华盛顿和全球领导人可以寻求建议的银行家,在美国的声望极高。
2008年他所执掌的摩根大通,是全美唯一一家处于漩涡中心却未被波及的银行,还于2008年3月16日标志性地收购了贝尔斯登,使得危机时期的摩根大通在华尔街的声望几乎与伯克希尔齐名。
特朗普上周曾引用戴蒙的警告称,关税可能会将美国经济推向衰退边缘,随后决定暂停大部分“对等关税”,此举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市场恐慌。
戴蒙指出,“当他们宣布‘解放日关税’时,内容与市场预期大相径庭,远远超出原本的谈判框架,对整个体系都造成了震动。不仅仅是美国,而是全球系统。”
在这次内容广泛的访谈中,戴蒙还就白宫对华尔街的态度、企业在特朗普时代的应对策略,以及他每年亲自开展的全美巡回之旅等话题发表了看法。
69岁的戴蒙也常常被问到接班人问题。过去几年,多位潜在候选人浮现又离开。他坦言,自己最看重的几项素质是:勇气、好奇心、韧性、真诚在乎,以及真正的能力。
这场38分钟的访谈,特别有价值的地方还在于回到摩根大通业务本身,杰米·戴蒙滔滔不绝讲述了怎么去考虑传统和创新业务,以及用什么指标去评价AI的效果等等。
And 很有意思的是,戴蒙透露等他卸任之后,可能去做有关媒体的工作,哈,想起巴菲特2015年在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对话,也说,“如果不做现在的事儿,我想成为一名记者”。
但显然,戴蒙不是说说而已,他已经在小小计划当中,也许是如何通过媒体去教育那些有影响力的人。
聪明投资者将主要内容精译分享给大家。
主持人 上周特朗普总统在宣布加征关税时,引用了你的言论作为决策参考。那么此刻你会给中国政府什么建议,以缓和这场贸易战?你会怎么说?
杰米·戴蒙 中国实际上为本国做了很多积极的事。他们确实让一个国家从人均GDP400美元增长到今天的1.5万美元。相比之下,美国的人均GDP大约是8.5万美元。
关于中国,国际确实存在一些声音。比如,从地缘上看,中国所处的邻里非常复杂;很多国家认为,中国在向他们倾销过剩产能。
我认为我们应该与盟友协同一致,同时美中之间应该接触,应该对话。
主持人 你觉得总统应该给对方打电话吗?
杰米·戴蒙 我想说的是,我们不应该陷入对峙。我希望成年人能够坐下来,互相倾听,承认对方有道理的地方。
主持人 你在信中写道,中美之间应建立“尊重、强有力、持续的接触”。但现在的情况并非如此,对吧?
杰米·戴蒙 现在可能根本没有什么接触,但明天就可以开始。真的,不用等一年,只需要一个电话,或者指定一位代表去打,亲自去拜访。这种方式我们曾在其他国家问题上尝试过,我认为是有益的。
主持人 你觉得美中“脱钩”是可能的吗?现在是否还能脱钩?
杰米·戴蒙 如果你说长期来看是否可能?可能吧。但我认为脱钩不该是目标。
我们应该是(这样的立场):我们愿意与你们贸易,且是彼此认为公平合理的贸易条款。
主持人 我现在和全球许多政府与企业对话,普遍有一个担忧:如今似乎是美国自己在破坏它亲手建立的战后国际秩序。你怎么看?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杰米·戴蒙 我最担心的一件事是,40年后我们会读到一本书,书名叫《西方是如何失去主导地位的》。
我想说的是,一个国家可以有它的诉求,比如觉得贸易不公平、军费负担太重,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观点。
主持人 你怎么看欧洲现在的经济状况?
杰米·戴蒙 欧洲需要做得更多。
过去欧洲人均GDP曾是美国的70%左右,现在大约只剩下50%。这是不可持续的。我认为欧洲已经意识到自己需要做出改变,包括规则、监管和政策指导等。
如果他们想要更快增长,就必须改革。
我认为让世界变得更加碎片化是非常糟糕的主意,尤其是让西方世界变得碎片化。那样的世界可能会退回到一战、二战前的样子:各国各自为政,只想着如何保护自己……这种局面可能还会导致核武器扩散。
主持人 如果这种碎片化真的发生,对摩根大通意味着什么?
杰米·戴蒙 我们是全球化公司。沃伦·巴菲特曾经说过,只投资美国,你也能看到美国的韧性。我认为这是真的。
但对我们这样的公司,还有很多其他西方企业而言,一个强大的美国对我们是好事。如果这些都不再成立,那我们就会变得更加脆弱。
我讲的是40年、50年的视角,不是三五年。
主持人 说到市场,摩根大通在美国国债交易方面地位重要。你怎么看上周国债市场的剧烈波动?是谁在抛售?这种情况是不是说明了杠杆基金带来的系统性脆弱?比如所谓的基差交易?
杰米·戴蒙 我个人不认为这是核心问题。
市场中总是存在杠杆,这次确实有一些对冲基金去杠杆化,这是导致波动的部分原因。但真正的问题是:关税的不确定性、潜在的报复、制造业供应链该如何重组……这些才是关键。
当然,美元走弱、10年期国债走弱,也反映了这种不确定性。
这些短期内确实会影响市场,有些去杠杆化已经发生,可能目前告一段落了。我们走着看吧。
主持人 你有没有觉得市场已经到了“混乱”状态?
杰米·戴蒙 确实出现了快速、大幅的波动,但我不认为那是系统性混乱。
我们观察到的大多数其他市场还是稳定的。不过信用利差确实扩大了不少。
从整体角度看,这种波动对市场来说是不好的,虽然这对摩根大通未必是坏事,但市场一旦剧烈波动,就会吓退投资者,让人们不想持有风险资产。
企业融资的成本也因此大幅上升。第一,基准利率本身上升;第二,信用利差扩大,进一步提高融资成本。
这会给整个金融体系带来更多压力。
主持人 有一些经济学家在过去一周,尤其是在美元也下跌的背景下,开始提出“对美国信心减弱”的观点。你是否担心这点?你认同他们的说法吗?
杰米·戴蒙 美国仍是一个避风港。这归功于美国的制度优势、法治精神、创新能力、经济增长、军事力量……这不仅保护着美国,也保护着西方世界的很大一部分。
基本面仍然很强。
但没错,现在这些不确定性确实在动摇外界的信心。你会不断看到关于关税、贸易战的报道,直到这些问题平息下来、被解决,人们才会重新对美国产生信任。
我在股东信中写过:“可以接受美国优先,但不能是美国独行。”
主持人 你好像更关心“西方的凝聚力”而不是眼前的市场波动。
杰米·戴蒙 是的,我担心的不是短期市场,而是从长期角度如何强化彼此之间的经济联系。如果确实有不公平的地方,那就解决它。
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我不认为任何人可以把成功当作与生俱来的权利,然后就不必担心未来。
主持人 你对斯科特·贝森特(ScottBessant)领导经济的能力有信心吗?
杰米·戴蒙 我希望他能做好。我认识他一点点,他是个有分寸的人。
当然我并不是说我支持政府目前的所有做法,我只是认为在谈判贸易协议方面,他可能是最合适的人选。
毕竟这些谈判非常复杂,涉及约1.2万个产品类别,还牵涉转口贸易、关税、配额、增值税、补贴等一堆细节,已经延续了上百年。
我希望他身边有一批对的人,能帮他制定出对欧洲、日本、韩国等国家清晰的策略。
短期内很难谈出一份完备的协议,但可以先围绕合理的原则达成一些共识。
主持人 你觉得这种协议可能达成吗?
杰米·戴蒙 可能吧。我希望他们正在推进这样的事情,但我不知道,我也没有更多的信息。
主持人 所以你无法告诉我们,三个月内关税和贸易争端会不会结束?
杰米·戴蒙 没法说。如果三个月内没解决,这些争端就还会继续制造麻烦。
主持人 摩根大通在2024年表现优异,超过了市场预期,尤其是一季度。但你也提醒过:投行业务存在不确定性,并购项目的管线也趋于疲弱。这是不是反映出一些投资者正在“观望”?你觉得现在需要什么才能让投资者重拾信心?
杰米·戴蒙 我从来不浪费时间安抚投资者。说实话,我也不太在意某个季度或一年的业绩。
我想说的是,利润只是冰山一角,是非常短暂的,取决于收入的质量。很多人总是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一家公司真正强大。
我们2024年的好成绩,是过去15年积累的结果,而不是单单靠2024年那点努力就能做到的。
但没错,我们确实观察到,现在客户在投资上开始略微收缩,M&A(合并与收购)交易明显减少,尤其是中型市场几乎干涸了。外国直接投资也可能会下降。
这些目前只是个别现象,但这次我认为可能确实反映了真实情况。未来你可能会在数据中看到相应的变化。
主持人 但很多人还是希望你能说点让大家安心的。
杰米·戴蒙 这可不是我的职责。我只试图如实描述这个世界,描述我面对的真实世界,而不是我希望的世界。
我们经历过繁荣与萧条,也经历过衰退。我对此并不太担心。我更在意的是我们刚刚讲过的那些“更大的问题”。
主持人 现在感觉就像天天都在评估是否要衰退。你上周说,衰退概率是50%。如果你是一个企业,现在要做决策投资,这真的太难了。
杰米·戴蒙 是啊。但你得把两件事分开看。
我们永远不知道未来。身为企业经营者,你要知道“未来可能会有衰退”,但你不能天天揪着这件事不放。那样几乎是在浪费时间。
你在建一家公司、一艘船或一项事业时,你要为所有可能的天气做准备。
我总说,经济就像天气,有时候阳光明媚,有时候乌云密布。
你不能建一个只能在“晴天”才能运作的公司。
但有些不确定性是实打实的。比如地缘政治、关税、报复性措施,还有监管政策的变化,这些都不是今天才出现的,有些已经存在好多年了。
比如我们会不会就乌克兰问题达成和解?以色列会不会有和平解决方案?伊朗怎么办?这些都存在不确定性。
而这种动荡,可能会改变你的投资观点。不是因为“要不要衰退”,而是你对未来的整个预期都发生了变化。
主持人 白宫经常把金融和实体分开来看,强调某件事对华尔街可能是坏事,但对实业民生是好事。你怎么看?
杰米·戴蒙 首先我得说,我同意“实业民生比华尔街更重要”。
我们为8000万美国人、600万家小企业、城市、学校、州政府、医院服务,在全球100多个国家开展业务。
这些基础的东西,比摩根大通本身的健康要重要得多。
不过,我也不喜欢人们说的“华尔街”这个标签。谁是“华尔街”?我们的股东是退伍军人、退休人员、全国的养老基金。这些人才是我真正代表的对象。
所以如果你说“惩罚华尔街”,你实际上是在惩罚所有这些投资者,包括那些代表工会、州政府的养老金机构。
我一直看到的是互相依存的关系:每当一家大公司建厂、雇佣5000人,厂外还会创造2万个工作岗位,这些工作岗位就出现在中小企业里。
所以这种对立的看法是一种误解。如果我们推动经济增长,比如过去20年我们是每年增长3%而不是2%,那人均GDP就会多出1.5万美元。
如果我们能把经济增长提速,全社会都会从中受益,尤其是中低收入群体。这一点经常被人们忽略。
经济增长时,底层群体受益最多;但当经济萎缩时,他们受到的伤害最大。
所以我们的目标应该是让所有人,整个社会都能过得更好。只要我们管理好经济,这完全是可能的。
主持人 你现在是否已经看到企业或消费者层面出现了压力?
杰米·戴蒙 消费者这块,压力还小。
有些人说,坏账率上升了,但这只是回归正常水平了。它可能会继续恶化,但目前来看,只是回到疫情前的常态。
就业依然稳固。消费者手头没有了疫情期间的额外储蓄,但他们仍在消费。
当然你很难判断他们是不是提前消费,比如担心关税而提前买车,从最近几周的汽车销量来看,确实上涨了。
通常,消费者真正出现压力,是在失业率上升的时候。所以等我们看到失业了,那时才会真的看到消费者压力爆发,坏账率也会随之上升,房价也可能下调。
至于企业,现在还可以,它们依然在赚钱。
未来三四个月,一大批公司会陆续公布财报,届时你会看到它们自己怎么判断这些关税、这些政策对他们的客户和销售带来了什么影响。
有些公司可能会承受很大压力,也有些可能会从中受益。你会更现实地感受到这种差异。
压力肯定在靠近。你去问任何一个企业主,现在都在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感到某种程度的紧张。
主持人回到一月的达沃斯论坛。当时很多人观察到,似乎那是美国企业界乐观情绪的顶点。大家都在谈减税、去监管,没有太多人在讲风险。你当时也是其中之一吗?
杰米·戴蒙 我不是。我当时就觉得大家有点太兴奋了。虽然我确实在达沃斯说了一些让人吃惊的话,但我从来没有盲目乐观过。
主持人 那你觉得,美国企业界和华尔街,是否低估了这届政府变革性的本质?
杰米·戴蒙 我认为是的。
很多人相信“美国例外论”,我一直说,这种说法后面藏着一个巨大的“但是”(即后果)。
新冠以来的五年,美国政府靠举债花掉了11万亿美元——这个代价,有一天会显现出来。
这笔钱最终到了消费者手中。他们手头有了大量现金,坏账率下降了,消费也大幅增长。这推动了经济增长,也推动了企业利润上涨。
我们现在每年仍有2万亿美元的财政赤字,这不是小事。你要知道,花这么多钱,是有代价的,而且这个代价很可能正在显现。
美国是个特别的国家,但没那么“例外”。举个例子:如果欧洲也借多1万亿美元并花掉,他们的GDP也可能多出1万亿,他们也会有同样的“但是”。
他们其实也做了类似的事,只是规模没有美国这么大而已。
所以我觉得,当时市场确实太亢奋了。
当“解放日关税”一宣布,情况跟市场预期完全不一样,简直是天差地别。这对整个系统都是一个巨大冲击,仅仅是美国,而是整个全球系统。
主持人 当然,有些关税后来已经取消或调整了。但现在政策的走向仍不清晰,我们好像每天都在边走边看。
你觉得这背后有一个宏大计划吗?政府高官常常谈正在转型,但问题是,目标是什么?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杰米·戴蒙 我不知道。你得去问他们。
我只能说,我理解我们确实需要重新配置资源,这点没问题;我也认为有些产业确实需要回流,尤其是涉及国家安全或不公平贸易的部分。
我们今天也在研究什么叫制造业。
制造业其实包括很多东西,从鞋子、纺织品、家具,到组装烤面包机这类低附加值产品,再到全球最高端的技术制造。
我们需要对这些划分有清醒的认识。我希望理性最终会占上风。
主持人 我跟很多在欧洲的企业交流时,他们问得最多的问题之一是:为什么美国的企业界不发声?为什么企业领袖们没有更强烈地表达立场?
你当然有表达过,上周你的话也显然影响到了政策。但你认为,美国企业界是否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
杰米·戴蒙 我不确定我有没有真的产生影响。毕竟他们每天要听成百上千人的意见。
但我相信,有很多企业领袖正在不断地向总统和政府团队反馈意见。只不过,当你提出意见时,必须是“为了国家好”,而不是单纯为了自己赚钱。
如果你只是站在“全球化企业”的立场,说“这对我们的利润不好”,那政府的第一反应往往是:“不接受。”
我理解他们这样想,也不责怪他们。
而且你说“企业界的声音”,其实这个群体的观点是极度分裂的。大家没有形成统一意见。
有些人支持去监管;有些公司从关税中受益;也有公司受到了伤害。有些企业拿到了关税豁免,有些没有——有些豁免是合理的,但我也希望事情不要演变成“企业集体来抢政策好处”的局面。
未来可能会出现某种共识,但目前还没有形成。
我知道很多企业家之间彼此在交流,也都感到焦虑不安。大多数企业家其实是有爱国情怀的,希望把国家治理好。
主持人 聊聊你的银行哲学吧。你同时被认为是一个很“老派”的人,又是走在科技前沿的银行家。
“老派”是说你坚持开设实体网点。但现在大家都在谈数字化,为什么你还在大力扩张分行?我在伦敦连个银行网点都找不到了。
杰米·戴蒙 我不认为自己老派。
我们只是遵循一个原则:什么对客户有效,我们就做什么。
如果分行不再对客户有用,我们当然会关闭。但问题是,客户还想要分行。
每天有将近100万人次走进我们的网点。
他们来开户、来咨询理财、来做小企业服务、中型企业服务、私人银行业务。我们的客户确实需要实体网点,我们也在不断分析哪种网点有效、哪些无效。
当然我们也非常数字化。有接近8000万用户使用我们的各种数字产品:线上交易、支付、数据分析、线上财富管理。
我们永远站在客户的角度,无论是个人客户还是企业客户,问的都是:你到底想要什么,我们能不能帮你做得更好。
所以我们既前瞻,也非常务实。这不是我个人的偏好,而是我们对客户体验的系统分析结果。
主持人 现在很多人把摩根大通称为“银行界的英伟达”,你们是最早大规模投资AI的银行之一,也开发了自己的大语言模型(LLM)。
你觉得你们需要在公司内部进行一场文化变革来接受AI吗?
杰米·戴蒙 我不这么看。我不觉得那是文化转型。
我更愿意说,任何优秀公司,都是不断成长、进化、学习的组织。如果不是这样,那你就会被淘汰。
很多企业失败,是因为自满、傲慢、官僚。他们自以为天下无敌,结果却忽视了外部世界正在发生的事。
我们一直都在用科技让服务变得更好、更快、更智能。
AI只是这个演变的一部分。我们从12年前就开始用AI了。AI能让员工服务客户更高效,这就是我们投入的理由。
主持人 那你怎么判断,这些技术投入到底值不值得?你有没有用什么标准来衡量,比如AI的投资回报?
杰米·戴蒙 我们内部有个基本原则:区分“好开支”和“坏开支”。
比如我们建一个分行,会先花一笔钱,一开始账面是亏的,但未来会盈利——我管这个叫“投资”,而不是“费用”。虽然会计上是当作开支处理的。
同样的,收入也有“好坏”之分——一个烂贷款带来的收入,那就不是好收入。
所以你必须更深入去分析:哪些支出是真正有长期价值的。
具体到科技和AI,我们会把每个项目拆分来看:目标是什么?怎么落地?怎么提升客户体验?怎么提高效率?有没有节省成本?有没有新营收?
每一项都有清晰的指标。
主持人 当你们决定投资一个技术项目时,比如AI,你们如何判断值不值得?你们用什么指标?
杰米·戴蒙 我们每个项目都会设立清晰目标,它希望解决什么问题,打算怎么实现,时间表如何,投入多少资金,预期收益是多少。
我们叫它MPV(净现值分析,即将未来预期收益折现到当前时点后,减去初始投资成本所得到的净值)。比如我们曾在一个AI风控系统上投入了2亿美元,现在每年能减少1到2亿美元的欺诈和风险损失。
这是极好的回报,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很多成本是在下降,而不是上升。
我们已经在多个领域用了AI,包括反欺诈、市场营销、操作错误控制、客服等等。
有些项目收益可以量化,有些则是基础性建设,比如:“把数据整合到一个更好用的平台”,这是基础,不需要讨论MPV,必须做。
就像我们早期上线数字开户功能时,有人纠结成本、集成复杂性、是否值得……我说,别分析了,客户就是想要,你就做就对了。
有些项目不用做财务回报分析,只要对客户更好,就直接执行。
主持人 那你怎么看现在对AI的疯狂投资?尤其是数据中心那一块。你认为这是一场泡沫吗?投资人真的能赚钱吗?
杰米·戴蒙 现在确实有点不确定。我自己更关心的是:我们能不能用AI为客户创造更好的体验。
我不太关注开源模型还是闭源模型、英伟达芯片还是其他芯片、是否获得授权等等。
我们正在广泛使用这些技术,也已经在用自己的大语言模型(LLM)跑内部数据。很快我们就能把外部数据与内部数据结合使用,同时确保数据安全不泄露,这是重中之重。
我认为,跟2000年互联网泡沫一样,有些项目会失败,有些会成功。这不是“一刀切”的事。
现在确实砸了很多钱进去,你会看到很多错误的假设。比如推理成本高估、非要用大模型而忽略其实小模型已经够用了等等。
我们内部就遇到过:有些大语言模型处理太慢,根本无法用在实时业务中。那就得换小模型,换更轻的数据库,但也能获得90%的效果。
主持人 你掌舵摩根大通已经快20年了。去年你说自己可能在5年内退休,你考虑的接班人是什么样的?
杰米·戴蒙 首先这是董事会的决定。我当然会参与,但最终决策权在董事会。他们每次会议都会讨论接班人计划,这已经持续多年。
而且每次董事会会议,他们都会有一场“无CEO会议”——没有我在场。他们可以自己讨论、挑战思路、做出独立判断。
我早在BankOne时代(摩根大通前身)担任CEO时就实行了这项制度。即使现在法律只要求一年一次,我们仍坚持每次会议都做。
他们对整个管理层都很熟悉(不仅仅是直接向我汇报的人),我们会邀请五六位不同层级的高管跟董事们共进晚餐,让他们知道这个团队是谁,他们做什么,这家公司是否真的在兑现承诺。
主持人 你个人怎么看“一个好的CEO接班人”应该具备哪些特质?
杰米·戴蒙 我们研究过很多成功和失败的交接案例。
我认为,一个大错是只盯着一个特质,比如:我们要一个懂科技的领导者,要一个强营销型的CEO。
你真正需要的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必须具备以下几个特质:注重管理细节和执行扎实;具有能看穿复杂问题的分析能力;对公司对员工心里在乎,让团队成员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责任感;还得有好奇心,必须不断学习,不断在内部或市场上问“什么有效?什么无效?”,这其实是一种谦逊的体现;这个岗位注定会遭遇很多攻击与挫折,必须扛得住,持续前进。
你能从一个人实际的行动中,看到他的愿景是不是真的存在,而不是只听他说了什么。
真正重要的是,说到做到,做到说到。
听到官僚主义,就该马上打电话去处理,而不是抱怨。你要让工作变得有趣、有意义。
这些东西,说起来是“心性、胆识、韧性、能力”,但人不可能每项都完美,这是个组合。你需要组建团队,而不是靠圈子文化。
我再吐槽一句:有些人总说公司需要一个“变革型领导者”,如果你听到这个词,赶紧卖掉股票!
一个好领导应该愿意走进组织每一层的人群,了解他们的处境,持续观察竞争对手,发现问题,不断提问。
他应该既是个怀疑主义者,也是个理性乐观主义者,而不是愤世嫉俗的人。
他应该让每一个走进房间的人,不管是什么背景、什么性格,都觉得“我想参与、我能贡献”。
你得让大家相信,“你真的想听听我能怎么帮助这个组织、客户和国家变得更好。”
主持人 那你提到的候选人们,都具备这些特质吗?
杰米·戴蒙 都有,只是程度不一。
他们都在不同岗位、不同压力下锻炼过,也处理过很多新情况。应对“新问题”本身就很考验人。
主持人 你刚刚完成了2024年的“巡回之旅”,去了爱荷华、明尼苏达、内布拉斯加、密苏里、堪萨斯、阿肯色。那今年准备去哪儿?
杰米·戴蒙 今年可能会去阿拉巴马、密西西比,可能还包括新奥尔良,那些是我们刚刚在那儿开设新分行的州。
主持人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巡回”?不仅仅是去看分行吧?
杰米·戴蒙 我们会和中型企业、小企业、CEO、州长、市长一起开午餐会,参访呼叫中心、网点,也会和地方政府见面。
在路上,很多不同岗位的人会搭上我们的巴士。我可以看到我的管理团队在真实世界的行动表现。
在巴士上,我跟柜员、网点经理、贷款官坐在一起。我总说:“来吧——喝一杯啤酒,免罪权开启,告诉我们公司最蠢的地方在哪儿。”
你可以发现很多问题,了解到竞争对手在干嘛,知道我们在某个城市是否做得好,客户是否满意。比如我们是不是做得不够,没能服务好“圣路易斯X”或“奥马哈Y”。
这真的很有趣。
我们其实已经做这种“巡回”15年了,之前我在英国也有类似做法,尽管英国没有零售网点,但我一样到处去见人。
主持人 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一个地方?
杰米·戴蒙 我都挺喜欢。尤其是那些中小城镇,让我觉得基层民主真的在起作用。
很多地方,市长、企业、大学、非营利组织一起合作,为当地修建河岸步道、吸引企业入驻、帮孩子们掌握本地就业技能。
小城镇的民主机制运转良好,这是非常鼓舞人心的事。
还有,创新不只在硅谷。
在奥斯汀、奥马哈、堪萨斯、圣路易斯,我们都看到了巨大的创新活力。创新的“分布化”也延伸到了欧洲,比如我们在格拉斯哥、都柏林、伯恩茅斯都有重要技术团队。
我们在巴黎、伦敦办过FinTech大会,欧洲的科技发展已经在改变世界。
主持人 说到年轻人,如果你现在刚毕业,你还会选择去银行业吗?
杰米·戴蒙 会吧……(笑)这答案不够坚定,对吧?
我确实会去,但我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不愿意。
现在银行业总是被攻击,被批评……但它的本质仍然是推动经济增长的“飞轮”之一。它连接资本与创意,连接企业与社会,把资金分配到最需要、最有效的地方。
资本分配得好,能让国家繁荣;分配得差,也能毁掉国家。
而这不仅是银行的事,也包括创投、私募、对冲基金等所有资本推动者。
更重要的是,每天早上你读新闻,几乎每一条都与你有关。你身处时代的交汇点,人们也喜欢跟你在鸡尾酒会上聊两句。
主持人 但这确实是个节奏快、风险高的行业。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其他职业可能性?
杰米·戴蒙 我一直对媒体很感兴趣,虽然我经常批评它(笑)。
我现在其实有一个小小的媒体计划,等我卸任以后,可能会去做点事。
我认为所有媒体都应该做的某件事,但我现在还不能说。
我认为媒体的真正价值是教育公众,但更重要的是教育那些有影响力的人——比如其他媒体、国会议员、行政官员、全球政界人士、幕僚等等。
他们很多时候就是从媒体上获取信息。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有时候我们对他们发布错误信息提出批评:在不了解全貌之前,就做出二元判断,结果说出一些完全错误、甚至误导性极强的言论。
主持人 你平时读很多历史书,最近在读什么?
杰米·戴蒙 最近在看一本关于艾森豪威尔的传记。
我床边总是堆着一大堆书,不过最近实在太忙,光是那些小危机、写股东信就够我忙的了。
主持人 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竞选总统?
杰米·戴蒙 老有人跟我提这个话题。(笑)
我还特意问过一个人:“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说:你要牺牲一切,包括家庭,整整一年走在路上,筹钱、拉票……
我当时就觉得: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主持人 可你不是已经一直在高强度工作了吗?你平时怎么放松?
杰米·戴蒙 我会花大量时间和家人在一起。
我的女儿们总是说:“爸,你需要些兴趣爱好。”
我说我有啊:我们一起出去吃饭、烧烤、度假,过去一起滑雪,现在还会一起看书。
我喜欢读历史、喝红酒、听音乐、远足。
我不能打网球了,但以前我们一家人常打。我不喜欢豪车,不去什么黑领带晚宴,也不上红毯。
我周末会去乡下的房子,孩子们都会来,我有7个孙子孙女,他们是我最大的“爱好”。
我确实很爱历史,如果有时间我会坐下来读点书。
我还没开始听播客,虽然手机里塞满了别人推荐的。我有时候独自走路、在跑步机上,也喜欢静一静。
我不喜欢大脑每一秒都被信息填满,更喜欢留点空间给自己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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